真歌將手指輕觸上鐵絲網冰冷的感覺只有在接觸的那一瞬間刺痛了指尖隨後便在寒風中與之化為同等的溫度

 

她在進去球場之前便停下腳步

 

隔著那一道鐵絲網製成的簡陋的門,真歌能夠清楚看見那個男孩子正緊緊盯著,眼中只有球與籃框。

 

運球、跑位、轉身、投籃。

 

曾幾何時,他已經多久沒在她的面前露出這種神情了?

 

瞬間湧上的感情壓過理智,真歌彷若著迷似的緊緊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儘管腦袋中一直提醒著自己現在該做的並不是站在外面,但她卻捨不得離開視線。

 

「……太好了。」

 

連她自己也在聽見雙唇中溢出的這句輕嘆後,才猛然驚醒已經站在這裡多久,她更用力地抓緊鐵絲柵欄,發出了嘎茲嘎茲的聲響,不知道是因為裡面運球的聲音壓過去或是裡面的人根本專注到無暇他顧。

 

過去她都只能隔著一片玻璃與不小的距離,遠遠的從工作室的大片落地窗看著,真歌不怕同事湊上前跟她一起看,因為誰都不知道她在看哪裡,也不會有人知道她是懷抱著什麼心情在看著。

 

誰都不知道她的過去,就算有人能夠猜中,真歌也不會跟他解釋為什麼。

 

本來真歌就不是話多的人,這種傾向更是在之後變本加厲,要不是在一年後她知道木吉因為腳傷而住院,可能真歌不會有這樣強烈的危機感,一種因為木吉而產生的強烈危機感。

 

一直被忘記的,自己身體其實早就也快不行了的這項事實。

 

過度訓練加上沒有好好休養,是真歌急於求成的副作用,本來她應該在被醫生檢查出來後就該停止這種自殘般的行為,但她卻做不到。

 

應該說、她做得到,只是不想去做到。

 

事情總不可能都一帆風順。對真歌來說,自己深陷其中的困擾是什麼,其實她都心知肚明。當赤司輕蔑批評她只是個空有外殼的半吊子之前,一直沒有認錯的勇氣,想著將錯就錯,冒牌貨總有一天也能成為正牌。

 

真歌憑著自身的才能與壓倒性的速度,在根本沒有成熟到足以面對她所背負起的事物之前,就已經到達了頂點。

 

興許是用力過猛,鐵絲柵欄發出的噪音已經不是能被輕易忽視的存在,少年停下想要投籃的動作,正一臉疑惑地朝這邊張望。

 

「嗯…請問妳有什麼事嗎?」

 

儘管明白她站的位置光線不足,能夠看見人影已經算不錯了,真歌還是因為這句客氣卻保持距離的問話,而內心感到些許刺痛。

 

「……沒在第一時間跟你打招呼,真是抱歉。」

 

沒問題的現在的她沒有問題的

 

『這一次,一定要跟他和好哦。』

 

那個時候,黃瀨的表情是在笑著的,那笑容裡裝滿了名為「希望」的感情。

 

但那個「希望」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真歌而做出取捨。「希望」真歌可以獲得幸福的表情。她最無法猜透、最不想看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真歌推開門,走進路燈所照耀的範圍裡。單手托球的少年先是愣愣地盯著她,然後才認出來人的身分。

 

「咦?黑子……同學?」

 

「是的,好久不見,草壁同學。」

 

就算這一次只有她一個人,也絕對沒有問題的。

 

因為她的背後,還有那些在這條路上不斷支持她,如此溫柔的人們。

 

為了願意相信她的他們,真歌也必須成為她所相信的自己才行。

 

必須如此才行!

 

 

 

 

漂亮的金色雙眼一瞬也不眨的看著少女推開門進去,直到兩人的身影都被周遭的樹叢擋住,才默默垂下視線看著腳底的白雪。

 

「黃瀨君一副被拋棄的模樣,如果不想看到這種結局的話,一開始就別這樣做不就好了嗎?」

 

黑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黃瀨面前,臉上還是一如他所熟悉的冷淡。他雙手帶著厚厚的手套,臉埋在被圍巾包覆得密不透風的領口中。

 

「再說什麼啊,這是我所期待的結局喔?話說回來,小黑子又怎麼出現在這的?我記得我應該沒有告訴過位置才對……」

 

「那個時候姊姊的手機不在她身邊,而是在我這。」

 

坐在矮牆上的少年眼睛眨了眨,隨後露出了然的表情。「原來如此,你看了我傳給真歌的簡訊了吧?」

 

「正是。打擾到你秘密的約會嗎?」

 

「沒啊。」黃瀨聳聳肩,眼神複雜的將目光投注在不遠處的球場,黑子也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

 

沉默支配了兩人相處的空間,只有雪花無聲地繼續飄落,撒落在地上,掩蓋萬物。

 

「嘛,再怎麼說,我可從來沒跟真歌約過一次會呢!所以沒有打擾這回事喔。」

 

黑子回過頭瞅著黃瀨,雙眉皺起,好一會才吐出話來。「……如果不想笑的話,就別勉強自己笑了。」他彷彿不忍般移開目光,「看起好像快哭了一樣。」

 

「啊?你在說什麼──」

 

「我是在說,你現在的表情簡直像是想哭又不敢哭,而硬忍下來的表情啊!」

 

黃瀨瞬間閉上嘴,靜靜地看著黑子。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沒打算知道你想說什麼,對我來說,這裡所將發生的事必定會帶給某件事結局的,既然如此,我想擺什麼表情都沒有關係吧?」

 

反正都要結局了黃瀨的態度擺明就是這麼一回事既然他所安排的「意外」順利成功讓那兩人見面,依照真歌的個性,肯定不會浪費時間在無謂的客套上,更不會讓事情開始卻突然中斷結束。

 

黃瀨涼太自認自己很惡劣,因為他是在利用真歌珍重的感情與回憶,去換取這一切的結束信號。

 

但他也認為自己已經盡他所能做到最好,對於沒有黃瀨所能立足的過去之中,是連干涉也不允許的空間,那他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促成兩人見面。

 

時間沖刷情感,感情竄改記憶,最終的歸途只有一個。

 

不管時間太長太短都不可以,雖然真歌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但實際上情感相當豐富,只是不曉得怎麼表達,加上她幾乎是天生的責任感,如果不是在合適的時機與草壁學長見面,摩擦就有可能再次發生。

 

相信真歌自己也知道會有這種可能性發生所以才下意識只是站著遠觀而沒有上前相認

 

「黃瀨君想擺什麼表情當然與我無關,但作為一個朋友,不關心才奇怪吧?」

 

「……謝謝你啦,小黑子。但我真的沒事。」

 

「黃瀨君每次這樣說,都是在惹出一大堆麻煩事的時候。」

 

「呃,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黑子的語氣已經從低聲吐槽到埋怨了,「明明平常感情最豐富的你居然到現在都還在假笑,這種異常到底誰不會察覺到?」

 

黃瀨聽到這句話後還沒反應過來,接著才以手掌輕輕覆上面孔,愣愣地發問:「我在……假笑?我…現在嗎?不,我想要笑啊……我現在一定要笑啊?現在最適合這種結局的表情……不是笑容嗎?」

 

他安靜了一會,然後輕輕地搖首。

 

「不,最適合這種結局的……只有笑容,我想要以笑容送她離開,也想要以笑容看著她回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承認它,將之視為結局接受,因為我已經努力過了。」

 

「……黃瀨君,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嗎?」

 

「……嗯?……對啊,等等等等!我跟真歌約的地點距離這裡可是有十分鐘以上的路程耶?你從哪裡……不,你從一開始就跟在後面嗎!」

 

「真不愧是黃瀨君,也發現的太晚了吧?」

 

黃瀨瞪大眼睛,嘴巴像是離水的金魚一樣張張闔闔,偏偏就是沒法發出一句有意義的言語,隨後放棄似的隨手抓亂頭髮,把原本已經被寒風弄亂的髮型抓得更亂。

 

「小黑子你啊……到底想做什麼?」

 

「來跟黃瀨君進行復仇之戰。」

 

「……蛤?」

 

「復仇之戰。」

 

「什麼東西的復仇?我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小黑子的事嗎?」

 

「你居然忘了……明明前面講得那麼冠冕堂皇,好像很帥氣的樣子,結果還是在耍帥啊。」

 

「我覺得從前提開始就錯了吧!什麼『還是』?哪來的還是!」

 

黑子一臉正經地掏出手機,螢幕上正顯示著一條昨天收到的簡訊。

 

「明明三年前跟我打賭的是你,結果現在像個輸掉身上所有錢、妻子小孩都跑了、發現自己已經一年都沒吃過東西,結果被裝在木桶裡在海中載浮載沉的笨蛋賭徒一樣的表情是怎樣呢?」

 

「雖然不知道小黑子在說什麼但總覺得好恐怖!這是什麼既視感啊?再說……」黃瀨賭氣似的撇過頭,以厭倦的口吻說道:「我現在的心情很糟糕,拜託小黑子別再說話了。」

 

黑子的神色頓時變得很微妙,像是滿懷怒氣卻必須好好說話的感覺。

 

「那請別要求別人一定要讓姊姊赴約啊!」

 

宛如責怪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朝著黃瀨襲擊過來,偏偏他就是懂、黑子在說什麼。

 

「小黑子,願賭服輸哦。」

 

「……黃瀨君,你簡直就像是在說自己也輸了一樣。」

 

他的態度在這種情況下顯得太過委靡不振,不管怎麼想,都不是正常該有的反應,這讓黑子轉而疑惑。

 

「因為這是可預測的事實啊,我也是直到剛剛才確定的。」

 

「確定什麼?」

 

黃瀨指了指球場的方向。

 

「真歌有喜歡的人了,就在那邊。」

 

黑子鎮定的神色從臉孔上消失,滿臉吃驚的來回看著球場跟黃瀨。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啊……」

 

「我不曉得真歌對於這種事情有什麼想法啦,現在我已經不想動腦了……」

 

黃瀨感到疲倦地垂下眼瞼,覆上眼眸裡最後一絲光芒。

 

僅只半年的相識,長達兩年的等待,花費一年的準備,最後以今天作為結束。

 

「──大概,連真歌自己都不曉得吧?她心中那朵……尚未盛開、便已凋零的戀花。」

 

這是我所能送給妳的,最初也是最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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