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過了半晌,黃瀨鬆開箝住真歌手腕的手,笑笑地說,「可別讓學長等太久了。」
他鬆手的動作很輕,也很僵硬,手指一根一根放開,就怕自己的顫抖會被發覺。
黃瀨也清楚看見她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紅痕,說明他到底是用多大的力氣抓著她。
太糟糕了,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他默默地想。黃瀨不自覺蹙起眉頭,但下一秒就因為想起對面就站著他失常的原因而作罷。
真歌當然也有看見自己手腕上的痕跡,她抿緊唇,隨後卻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黃瀨,你花了多久時間?」
黃瀨愣愣看著真歌抬起頭,直直盯著自己,他頓時混亂了幾秒,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緒。
「嗯?妳是指什麼?妳是問找到學長的時間嗎?」
「……不是,我問錯了。」
真歌的表情依舊很冷淡,但黃瀨也能發現她似乎也跟他一樣陷入了混亂的情緒之中,他自顧自認為大概是真歌因為接下來要去見的是對她很重要的人而緊張,在這麼想的同時,也為這個猜測而感到內心一陣悶悶的刺痛。
「怎麼了?」
「沒事。」察覺到黃瀨的視線,真歌飛快地回了一句。
「那我就在這裡等妳…出來吧?啊,妳可能不會希望出來後見到我吧……嗯,那個,我可以不靠近,但能讓我待在能看到球場的地方好嗎?」黃瀨勉強打起精神說了幾句話,但講一講就自己消沉下去,最後甚至帶著些許哀求的口吻說完。
他設想過很多情況,包括當他向真歌全盤托出這個獨斷的計畫,真歌會有什麼反應。
真歌可能會生氣、可能會驚訝,或許還會罵他多管閒事,但絕對不會無視這個機會。
在追查的過程中遇上很多挫折,看似毫無關聯的人突然問起這件事一定不會有人搭理,就算有人願意回答,也大多是偏頗主觀的回憶,當他聽到每一個新消息時,從未有一次鄙視真歌的所作所為。
或許會有人說,時間跟情感讓黃瀨喪失了判斷力,這些他都無法否認,但前提也要是有人知道他從觀望到願意如此的時間跟情感有多沉重,否則黃瀨絕對不會承認。
就像他不會承認,卻又無法否認,他有多麼希望那個笑靨是因自己而綻放一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黃瀨早就在看著計劃逐漸完結時就如此確信。
該死的確定。
戀愛這種東西,不就是因為受不了無法突破的關係而感到著急,為了重新獲得注意而努力,永無止境的競逐之旅嗎?
如果真歌當時之所以會選擇踏進這條不歸路的原因,並不只是單純對籃球產生興趣呢?
『男孩稱讚女生,說她很有潛力。女生非常高興,於是在升上國中時不再加入國小所參加的田徑隊,而是追著男孩的腳步加入了籃球隊。她發現籃球非常有趣,跟田徑隊不同的是對手很多,讓她每天在挑戰中非常高興,因為這種感覺是男孩帶給她的,讓她對於男孩也越來越喜歡。』
當時真歌在拍廣告前的空檔,用著隨意的語氣跟他說了這段話,他還記得自己沒有多想,極不負責任的講大道理,完全沒有察覺真歌到底想要跟他說什麼。
當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之後──只是因為他突然想要知道能強烈影響少女的人是誰。
如果當時不繼續追究下去,或許他就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等著哪一天真歌轉頭看他。
他有信心真歌一定會給等了這麼久的自己一個答覆,就算那個回答可能不會是他所希望聽到的。黃瀨也想過,到那個時候不管是哭是笑,他都會笑著向真歌說:
「我等這個回答等了好久,妳還真是個認真的人啊!」
*
「你要待在這嗎?」
真歌跟著黃瀨走了幾步,直到在一排高過頭頂的行人樹叢才停下來,黃瀨隨手選了一塊地方,用手把矮牆上的灰塵拍掉。真歌不發一語的看著他動作,隨口提起這個問題。
「嗯,這樣的距離我這邊只能看見你們而已,聽不到聲音的。」
「……」
「噢,呃,這樣距離還是太近了嗎……」誤把真歌沉默當成反對,讓本來就只是勉強打起精神的黃瀨更加心慌意亂,眼神不斷向後掃望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待。
「不是的,我是問你…這樣就可以嗎?」
這樣就可以了嗎,對你來說,這樣就行了嗎?
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回應,黃瀨最後只能露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這樣的距離剛剛好喔,太近太遠我都會受不了的。」
能不能得到回答都無所謂了。
會不會轉頭看他也沒關係了。
有些事,你會寧願從來不知道;有些事,你就算不想知道還是會知道;有些事,就算你不想知道還是得知道。這就是常理,也是規則,誰都無法脫身、也不能否決。
黃瀨絕對不想說「如果當初」這種話,最起碼在這件事上,他是自願把自己賭進去,所以他不會說這種軟弱的喟嘆。
這樣的距離剛剛好,不會近到妨礙他們,也不遠到讓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觀眾。
真歌看起來還想說什麼,但黃瀨飛快打斷她。
「好啦,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位學長約出來,真歌也想見他對吧?」
他完全無視掉真歌是被約出來才知道有這回事,擅自定下結論。
「……我──」
「如果不快一點的話,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呢?」
真歌轉頭望向球場,雖然天色已黑,但憑藉著街燈還是能看到球場上有一名男孩子的人影,而且似乎正在做運球的動作。
「這一次,一定要跟他和好哦。」
黃瀨說著應該符合真歌內心期望的鼓勵,同時也從她微微鬆動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
看著她低頭鞠躬道謝後便直朝著球場快步走去,黃瀨感到一種像是異物哽在喉嚨的感覺。
包括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內心的想法,那名被真歌稱為「恩人」的學長,之類的問題。
「──真歌!」
在他還沒想清楚之前衝口喊住真歌,喊住後要講什麼也不知道,黃瀨短暫的慌了手腳,但很快地就定下心神。
「我──會在這裡!聽到了嗎,一定要跟學長說清楚妳在想什麼!就算妳要拒絕我也好,請妳這次一定要當面跟我講!面對面!」
已經走遠的少女吃驚的回過頭,淺藍色的一束長髮從衣領中滑落出來,呆呆看著黃瀨。
「造成妳的困擾我很抱歉!但我還是要說,我喜歡妳!」
明知到現在說這種話對真歌只是種妨礙,但黃瀨還是選擇說出口。不僅是因為對今天過後的不安感,還有那幾乎要漲滿胸腔而泛疼的愛意。
就好像,說出口的話就能夠稍微減輕疼痛感一樣。
「──……我也是。」
短暫的笑容消逝在淺藍色的陰影中,真歌的背影顯得那麼堅定鎮定,沉穩地走向球場。
黃瀨顫抖著嘴唇,最後只能把未完的話語沉入心底。
雖然沒有期待過真歌會給他正面的答覆,但這個回答莫名讓他平靜下來了。
跟我這種遇上討厭的事情就打哈哈逃避的人不同,妳始終認真的思考每一件事,明明腦子很聰明,但我卻一直覺得妳非常笨拙。
從不把不幸怪罪於他人,自己究竟能夠做什麼,要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妳就一直這樣奮力前行。
或許妳一直沒有發現,妳早就創造出屬於妳的歸屬了。那個地方有小黑子、小火神、有妳學校的朋友、有前輩後輩、有小青峰跟小桃、有工作上的伙伴上司、有妳愛的人、也有愛妳的人。
希望妳不會再獨自哭泣,希望妳能常保笑容。
謝謝妳最後的謊言。
謝謝妳說妳也是。
「最喜歡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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