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悠然飄落

 

輕如鵝毛的白雪從夜晚的天空中不斷落下,輕輕地覆蓋住地上萬物,伴隨著冰冷的溫度,行人縮起肩膀,快步離去,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很快地,整個街道就看不見任何一個人影。

 

街燈孤單的佇立在街道兩側,只有其中一盞街燈的柱子旁有著不一樣的影子。

 

黃瀨抬頭看了看頭上微黃的燈光,旋即便因為感到太過刺眼而調轉了視線,將臉埋進圍巾裡,雪花落在少年的頭頂上,他彷若未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裏。

 

「黃瀨。」

 

真歌走近黃瀨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直到她出聲叫喚之前黃瀨一直維持著低頭的姿勢背靠在燈柱上,如果不是因為看見他偶爾還會扭動僵硬的脖子,真歌都以為這個人是站著睡著了。

 

黃瀨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從圍巾中側過半邊臉龐,隨後揚起笑容打招呼。

 

「哈囉!妳真的很準時。」他指了指腕上的手錶。

 

真歌沒有說她早在十分鐘前就到附近。她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頭髮為了防止亂飛而塞進後領,環顧一圈空曠的街道,「簡訊上說,有重要的事要當面才能講?」

 

「哎呀,要換個地方呢,這裡的話不行。」

 

這次真歌終於將目光放在黃瀨身上。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望,大有比誰撐得久的氣勢。最後是真歌受不了對方看似溫和實則堅持的態度,垮下肩膀妥協。

 

「請帶路吧。」

 

黃瀨俏皮的眨了下眼睛,「感謝妳的協助,那就請小姐往這邊走。記得要跟好不要走丟哦!」話說完,他彎腰朝著真歌做了個標準的邀請動作,便自顧自的朝著另一頭走去,等到他已經拉開一段距離後,腳步聲才遲疑地從後方跟上。

 

「……你不會帶我去奇怪的地方吧?」

 

真歌思考了幾秒,才決定把內心的疑惑問出口。瞬間走前方的人腳步不穩,一腳踩進雪堆中,差點滑倒。

 

黃瀨站穩腳跟後才敢回頭,極力維持臉上正經的表情:「那個地方妳應該比我熟啦!」

 

「嗯。」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黃瀨說的話,但真歌的確不再出聲發問,安靜地尾隨在後。

 

從櫛比鱗次排列的商店街走到住宅區,再走到車流量大減的大馬路旁,真歌望著黃瀨的背影,默默在心中與三年前的他相比較,才發現他長高不少。

 

不僅是身高,連背影也看起來可靠多了。但心智好像跟以前差不多,沒有多大的改變……就算黃瀨在對戰桐皇等名校有異常傑出的表現,她還是覺得黃瀨仍像是當年那個藏不太住情緒的男孩子。

 

真歌就這樣胡思亂想了好幾分鐘,所以當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時,黃瀨似乎是為了看她有沒有跟上而回頭,兩人又再次對上眼。

 

一個笑容依舊燦爛到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內心覺得尷尬不已而做不出表情。

 

真歌為了躲避窘迫而率先開口,「……到了?」

 

「還沒啦,只是雖然聽得到腳步聲,走在前面總會擔心是不是幻聽吶。」

 

「怎麼可能。」

 

「嗯,說真的還是會擔心啦,尤其真歌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超擔心會不會被別人拐走!」

 

「請不要擔這種無謂的心,那我走在你旁邊不就好了嗎?」

 

黃瀨愣愣地瞪著她,好一會才像猛然清醒般,嘴角微微勾起。

 

「像真歌可愛的女孩子如果走在我旁邊,我心跳會加快到爆裂的地步,所以請務必讓我在前帶路就好,再走一下就到了。」他的聲音很小,卻很堅定,「到時候看妳想走在哪都行。」

 

真歌疑惑地想看著他的表情,黃瀨卻像是算好時機一樣別開臉。「走囉。」

 

她眨了眨眼睛,說不出心中那股落寞從何而來。

 

等穿過好幾個路口後,看見好幾個熟悉的建築物隨著步伐而落在身後,真歌也逐漸放棄深究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蹙起眉頭,張望的動作也逐漸明顯。

 

真歌在走了十分鐘後,終於停下腳步。「黃瀨,你要往哪去?」

 

「唔,我不是說那個地方妳比我還熟嗎?」他也跟著停下腳步,笑笑地反問。

 

「如果你是想去我打工的那間錄音工作室,為什麼不直接約在那就好?」

 

「那麼,真歌為什麼要停下腳步呢?」

 

察覺到黃瀨語氣中隱藏的諷刺,真歌心中一驚,腳順勢向後退了一步,剛好閃過黃瀨想要抓住她的手腕的動作。

 

黃瀨看了一會空空的掌心,然後抬起臉孔正對上真歌的眼睛。

 

那是毫無笑意的空泛笑容。

 

「真厲害啊!我本來想說以這種速度應該能夠抓到妳的。」黃瀨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很活潑,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回事。

 

真歌的眉頭蹙得更緊,她想動動指尖,卻發現手指卻早已抽離口袋,在寒風中受冷發僵。

 

「……黃瀨,你想帶我去哪?」

 

他們現在正站在一個岔道的路口處,這條道路是往真歌打工的錄音室方向最近的一條路。她一開始之所以沒察覺到,是因為黃瀨帶路的方向跟她平時習慣的相反。

 

「就說是錄音工作室那附近嘛,那邊妳不是比我還要熟嗎?」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直接約在那就好!」

 

「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想直接跟妳約在那嘛。」他手心朝上聳聳肩,眼神轉為專注,「……妳不喜歡有事情懸而未決,卻總是不能好好跟他說再見。」

 

真歌瞪大雙眼,屏住呼吸。

 

「昨天小青峰跟我通了電話,他說了件很有趣的事情──他說,真歌為了建立人脈等這些雜七雜八等這些理由,打工時都會以客人流動率與接觸範圍為條件進行挑選。」黃瀨輕輕彎起嘴角,「可是唯獨這裡是唯一不符合『客人層面廣』這項條件,但妳卻選擇在這打工的地方。」

 

「這什麼都不能證明。」好一會她才開口,「想在哪打工是我的自由。」

 

黃瀨搖搖頭,篤定的說:「我認識的真歌,是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你不知道……我是為了逃避籃球,為了彌補空虛感,才會用打工來麻痺自己!本來就不是為了那些自命清高的理由,那只是意外下的產物……」真歌垂下視線,「我是為了什麼,你根本都不知道。」

 

「嗯,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兩年妳是怎麼過的,也不曉得妳有什麼顧慮,更不明白妳想做什麼。」黃瀨老實地承認,「因為我只知道,如果什麼都不做,什麼情況都不會改變。」

 

不能跟妳一起往前走的話,妳的未來一定不會有我的位置。這句話黃瀨沒有說出口。

 

「妳還記得嗎?之前妳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男孩跟女孩的故事。在聽完那個故事後我就決定了,一定要讓妳跟他見上一面,好好的跟他說清楚。」

 

他是為了什麼,真歌也不會知道。

 

就像是只聽了她說了幾句話,就會為了求證而東奔西走。還為了能夠兼顧高密度的訓練內容,壓縮自己的訓練時間,也因此過度操勞身體,結果導致昨天跟灰崎比賽的那一場到後半場幾乎都快是用精神力去撐的。

 

本來黃瀨都有打長期戰的準備了,只是沒想過那個人居然會出現在他也熟知的地方。

 

「──妳會選擇在不合條件的錄音室打工,是因為那人會每周都到那附近的籃球場打球。」

 

這句話已經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真歌閉上眼,極輕極輕地,搖了搖頭。「……那也是意外。」她宛如放棄掙扎般緩慢說著,「本來是看上那裡有家醫院,我讀的國中離那裡很遠,學生都不會去那裡。第一次去診療的回程路上,我看到他了……儘管手感生疏不少,但那個人……他還是在打籃球,他沒有放棄籃球,我看著他打了十幾分鐘,我看著他進球而開心的笑臉……我才發現,我一直希望的、只是希望……」

 

「──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希望妳能夠去面對。

 

如果不跟他好好的道別,未來的妳一定會後悔。

 

無法結束罪惡感對自己的折磨,永遠也無法完整癒合那道刻劃於心的傷口。

 

抱著傷口默默淌著淚,那並不是我想看見的。

 

(妳所希望的,我所期望的,其實只是那樣微不足到的感情,只是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就好了。)

 

黃瀨忍住內心湧上的酸澀感,像是為了把真歌現在的表情拼命記在腦裡一樣,以認真的態度向她開口。

 

「聽我說,真歌,或許妳會覺得我在多管閒事,那就當是對我等妳回答等了這麼久的人的補償吧?請妳去跟那位學長見面,他現在人就在那座球場裡。」

 

「……!」

 

黃瀨向真歌伸出手,這一次沒有被閃開。他輕輕牽起真歌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宛如想要傳遞勇氣一般,溫暖源源不絕從掌心傳給真歌。

 

「沒問題的,現在的妳我可以打包票。」黃瀨彎起嘴角,抬起另一隻手覆上包裹住。「本來真歌是想自己一個人去跟他道別的吧?即使我什麼都不做。」

 

「……嗯。」她沒有否認,短短的應了一聲。

 

聽到這句短到不行的回答,就算內心被忌妒與懊悔給逐漸腐蝕,但黃瀨還是勉強自己擺出自認為最好看的笑容。

 

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不是嗎?

 

一直希望她能夠重拾笑容,她所期望的、我答應過的,不論犧牲掉什麼。

 

就算犧牲掉的是妳對我可能尚未萌發的愛意,我也早已做好準備。

 

「就當作是我的任性吧,我想在外面等妳,可以嗎?」

 

真歌緩緩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應聲。

 

「嗯……那就拜託你了。」

 

拜託你了。

 

她頭一次拜託我,我應該要覺得開心才對。

 

這明明是黃瀨決定的,是他希望能夠參與這件對真歌有著重大意義的事情裡,就算不能介入其中,最起碼、最起碼……希望能夠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但果然,心還是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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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