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因為被別人抓住了，所以抓不到。」

黑尾的住家附近有兩個年紀跟他相近的小孩子，雖然其中一個年紀跟他一樣大，但果然還是更喜歡跟同性的一起玩──他身邊的兩位玩伴，是一男一女，個性相差大到黑尾不知道哀嘆過幾次，乾脆兩者合在一起在一分為二就完美了。

小時候的黑尾是個很好動的孩子，小時候的研磨是個很喜歡默默縮在一角不想引人注目的孩子，但再加上態度比黑尾還要強勢的夏野這個女孩子，研磨想要孤僻也孤僻不起來。

兩個人常常為了誰跟研磨玩而爭吵起來，反倒把研磨晾在一旁，久而久之，「研磨身旁一定會有一對很吵的」就成了他們青梅竹馬三人的鐵則。

黑尾不討厭夏野，這點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了。

啊，這個人感覺跟我很合。

不討厭、雖然不討厭，但不代表男生就會想找女生玩耍，這個年紀的他們還不會萌生錯綜複雜的感情，只是單純容易親近同性罷了。

隔天打排球的時候就發生黑尾擊球失準正中夏野的臉，硬是撐著不要倒下的夏野反用頭槌給他一擊，最後兩個人摀著發疼的額頭，像隻貓一樣縮在地上，久久不語。

✽

剛從小三升上小四的暑假快結束時，黑尾很異想天開的想要自己一個人去看縣外的某場排球比賽。

自己查了地圖；自己偷偷打包好行李；自己偷偷收集比賽資訊，黑尾全都偷偷瞞別人著去做。原因無他，僅僅是被父母發現的話，一定會被阻止，而被研磨或是千冬或其他玩伴得知的話，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出發太容易被發現，雖然也可以選擇事後通知，但要是比賽途中被人抓回去就太掃興了。

他比平時出門遊玩的時間還要早一點出門，避開旁人視線，一個人偷偷摸摸的跑到公車站牌搭上車。暑假期間同時也是遊玩的高峰期，不會有人特別注意一個國小男生坐上公車有什麼問題。

是的，幾乎前面都沒有出問題，倒不如說順利過頭了，讓黑尾逐漸失去原本謹慎小心，如同在家鄉遊玩般自在，絲毫沒有察覺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比賽開始的時間已經是下午接近黃昏了，等到比賽結束，從體育館走出的人平均身高都比黑尾高二十公分以上，在這種高度障礙底下，黑尾覺得自己不是用走的，而是像三明治一樣被夾帶出去。

頭昏腦脹完全不夠說明之後的處境，被半強迫性推出出口，等到好不容易搭上公車，卻又在不熟悉的公車路線上迷路。

在終點站下車的時候，黑尾已經半放棄了。擔心被家人阻止而沒有告知目的地，身上也沒有多少錢，還身處不熟的地方，舉目所見也沒有住家，天黑又起風，讓黑尾不禁瑟縮了一下，環抱著膝蓋就地蹲下。

每次他只要出門，身邊必定有一大群人，喧鬧熱烈，絕對不會有獨自一人的情況；就算男孩子一個人偷偷的冒險，回來說給朋友聽，那也是愉快而且帶點驚險刺激的心情。絕非身處在陌生的土地上，恐懼心啃蝕著理智。

早知道如此，就先做好更充分的準備，如果能更清楚的記住怎麼回家就好了，如果能夠問得更清楚就好了──

「這裡到底是哪……？」

明明問的時候，司機先生說這班車的終點站有到家附近，但等開到月亮都已經可以垂直仰望的時候，下車只看見一個公車站牌，其他活著的東西都沒有……喔，幸好還有候車處，可以擋點風。

雖然夏天晚上吹得風很涼爽，但對陷入孤獨與害怕的小孩子而言，任何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嚇得更厲害，偏偏黑尾過去自認才不會害怕這種騙小孩的東西，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讓他更覺得自己很丟臉。

因不知往哪方向而待在原地吹風，某程度上也讓原本慌亂的心情收斂了一點，雖然依舊沮喪地找不著路回家，也擔心不曉得事後父母會怎樣生氣責罵，但最起碼「不能摸黑行動」的思考還能浮現腦海，或許能代表他還沒失去最基本的判斷力。

用幾塊木板搭建的候車處比想像中還令人安心，改坐在椅上的黑尾抵抗不了疲倦，迷迷糊糊的抱著背包睡著了。

「──鐵朗！黑尾鐵朗！」

尖銳的聲音從路的另一頭傳來，讓黑尾陡然嚇醒，直接從長椅摔到地上。

那道聲音飽含著強烈的怒氣，而且他還相當熟悉聲音的主人。

「在的話快點回答──笨蛋小黑啊啊啊啊啊！」

面對唯一會這樣稱呼的青梅竹馬，黑尾連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速度，抓起背包的背帶，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

「千冬？是千冬嗎？我在這裡啊！」

揮手還不夠，他甚至還跳上跳下，就怕對方沒能察覺到。

跟他同齡的千冬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怎麼知道他在這，還一個人來。這些黑尾全都來不及問，下一秒他就被惡狠狠揍了一拳。

那拳雖然精準直中頭部，但卻軟綿綿的，一點力道都沒有，微微地顫抖。

「笨蛋小黑！你到底去哪裡了？連留張紙條都不會嗎？你爸爸媽媽都跑去報案了，還跑去找你每個朋友問你在哪！所以你到底去哪了啊！」

夏野眼淚掉得越來越兇，嘴巴卻像是不服輸似的拼命怒罵。

「要不是研磨想到你最近對縣外那場比賽特別在意的樣子，還推測出你可能會到哪……」

「欸？啊，那個，研磨好厲害啊……」

黑尾為了緩和氣氛的一番話，瞬間就被夏野堵回去。

「對啦研磨小小的很乖很可愛又很厲害，才不像是某個突然消失不見跑去縣外看比賽的人啦！你是貓嗎？有流浪癖嗎？你以為……別人會多擔心啦……」

完全理虧。

自己行事有欠考慮，害得身邊周遭所有人都被驚動，讓他覺得很過意不去，尤其是看到夏野現在已經癱坐在地，哭到滿臉都是眼淚鼻涕，一點女孩子樣都沒有，印象中根本沒見過她哭得這麼慘，讓黑尾完全手忙腳亂、無所適從。

「啊……那個……」黑尾從背包翻出手帕，蹲下遞給夏野。「給妳，擦一擦吧。」

夏野一把搶過來，很大力的擤著鼻涕，眼淚倒是沒用那塊布擦就已經停了，只是眼睛還是紅紅的。

「所以只有妳一個人嗎？」

「怎麼可能啦。」她還在哽咽，「全部大人都照著研磨提供的線索去可能的地點找你。」

……全部「大人」？

「現在都幾點了啦？我就不信大人會讓妳出門！」

「兇什麼啦，不就是你害的嗎！」

「怎麼又我了？妳是女生欸，如果碰上壞人被抓走怎麼辦！」

「要不是你突然不見了，我怎麼可能會出來啦！我也很害怕好不好，但萬一你不見的話……」

好像想到最糟糕的結局，她雙手都在拼命抹掉重新湧出的眼淚。老實說哭成這樣，比起可憐看起來更有點好笑，他知道有這種想法不合常理，或許黑尾自己也很想哭，看到熟悉的人出現，比他想像的還要令他安心。

「研磨應該有好好的待在家吧……」

黑尾拉起夏野，一邊喃喃嘀咕著。

夏野沒有抗拒，雖然是自己一個人一頭熱就衝了出來，但在過來的途中還是很害怕吧。

「那當然啊，研磨那麼可愛要是被拐走怎麼辦！」那雙大大的褐黑色雙眼彷彿聽到什麼不敢置信的話語，疾言厲色的反駁。

「妳是女孩子才更要擔心吧！」

「你不也只是個小孩，還敢半夜不回家！」

說得太有理了，但實在不想被偷跑出來的小女孩講。

「附近沒住家的樣子。妳真的知道路嗎？」

「男生對這裡不熟吧。」夏野無視對方懷疑的視線，用空著的那一隻手朝前方跟左右劃了半圈，「在這裡玩遊戲就不會被男生打擾，我們可是找很久的。」

她毫不遲疑地朝前走去，偶爾左拐右彎，甚至不用依靠路燈也能走得很直，夜晚的月光就足夠讓熟悉黑暗的眼睛適應。

等到路燈的亮度蓋過月光後，他們已經走到連被載到反方向的黑尾也能一個人閒逛亂晃走小巷的住家附近了。

「……喂，我現在覺得蠻可怕的。」

「我也是，而且我是從窗戶走的……」

黑尾家的大門、玄關，還有窗戶都非常明亮，大概家裡所有的燈都打開的緣故，而且還能看見人影走動，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妳可以從窗戶爬回去吧？」

「……現在我會怕……」

夏野皺起眉頭，看著不遠處的房子。那間倒沒像黑尾加那麼誇張全都亮，應該是沒有發現獨生女從窗外跑出去找人，但看起來也是做好整晚等電話的打算。

正當黑尾思考著該怎樣把夏野偷偷從窗戶送回去，右手卻被對方緊握住。

「怎麼了？」黑尾已經做好挨罵責罰的心理準備了，反倒不能理解夏野怎麼露出糾結的表情。很快地啊了一聲，「別擔心，我會先幫妳回家的。」這次就算要充當人力爬繩梯也會去做的。

「──你去。」

「妳說什麼？」

「陪你去啦！我說我陪你去啦！從二樓爬下來真的很恐怖耶，我不想再爬一次了！」

看來她說什麼都想走正門回家。

「妳也會被罵喔。」

夏野面有難色的沉默一會，「兩個人一起挨罵，比較不會難受……」

啊，慘了。

站在家門口的媽媽看見兩個牽手走近的孩子，先是瞪大眼睛，焦急與擔憂交雜的臉孔轉而怒氣，很快地朝黑尾頭上惡狠狠揍了一拳，然後大力的擁抱。

放心之餘才看見站在旁邊的夏野，那時候她也只能露出討好的笑容，但還是被罵了，把兩人都帶回家後，打電話通知所有出門尋找的大人，取消警察的走失申請，還通知夏野家的父母來帶回女兒。

黑尾跟夏野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不敢出聲，戰戰兢兢地握著彼此的手，害怕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夏野握的力道甚至比黑尾還要重。

慘了。

黑尾默默地心想，以更大的力道回握。

──抓住了，無法逃走，無法放手。

【無法逃走的夏末尾巴。完】

-----------------------------------------------------------------------------------------------------------

......我寫好久

預告下一章章名為「名字」，跟排球裡的某一回篇名有關連，但跟劇情無關

01~03都算是前情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