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最終篇

當初聽到真歌詢問是否辦得到在今天的清晨過來時，黃瀨其實內心緊張不已。

先不說長達快五年的「夜會」黃瀨早就對此駕輕就熟，第一次選擇在可能眾目睽睽的時間下活動，這讓黃瀨緊張的同時也感到有種違反規則的興奮感。

但現在的情況可不容許他顧不顧得隱蔽性，在巨大的翅膀拍打下，崖底吹上來的狂風與搧出的風撞成一團，形成一股往上的亂流，成功減緩真歌往下掉的速度。

「喂，小金龍！再快一點，不用顧到我的身體！絕對要給我接住啊！」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趴在背上！』 

黃瀨連忙在手上多圈幾圈韁繩，俯下身軀，全身趴在從頭頂貫穿到尾巴末端的淺金色長毛中，現在他只能勉強在抓住幾根淺金色的長毛來固定，看見一成片在疾風中宛如芒草搖擺閃耀的金色流光。現在他能夠理解前人為何會如此稱呼小金龍的身軀為「天神的寶物」了。

『追上了！老夫要減緩速度了，咬緊牙根啊！』

「欸？嗚────呃呃呃！」這是黃瀨忘掉現在處境，試圖張口詢問卻咬到舌頭所發出的慘叫。

金龍不愧是在眾多覬覦他所保護的財寶或珍貴的身體素材的人類手中生存至今，足以擊退眾人的實力與空中戰一向是牠最自豪的，這種收起翅膀已幾乎垂直的方式下降急停，在懸崖兩側中間、無須盤旋就能再次飛上高空的技術當然也不在話下。牠完成救人任務後，便再次展翅飛向了當初主人所告知的目的地。

金龍在緩緩提高飛行高度時，才有空略為扭轉粗壯的頸部，回頭看向背上的兩名乘客。

其中被接起的那名長髮少女牠有印象，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他家主人沒法好好掌握韁繩、駕得亂七八糟，讓初次被人類征服的金龍火氣上升，在準備飛往主人國家時耍脾氣，結果卻誤打誤撞得飛到另一個國家，還遇見了被隱藏在高塔內的公主。

看來主人似乎是在牠追到與公主同樣高度時，奮力往外跳，在空中失速的狀況下盡量不受到衝擊，然後再趁著金龍展開雙翼後跳回，才能把公主救到自己背上。雖然金龍已經盡量接近公主了，但如果直接撞上金龍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會像是在高速撞上堅硬的牆壁一般，直接腦漿破裂而死吧。

『公主啊，給老夫好好抓穩了，那邊那個咬到舌頭還衝出去救人結果自己撞上老夫身體痛到縮成團子蟲的男人，可以不用管他。』

公主維持著被主人緊抱的姿勢，只有可以自由活動的頭部往上仰望著牠，那雙淡藍色的雙眼瞬間閃過一絲放鬆的情緒，點點頭，接著跟緊抱住她的主人說了幾句話，兩人一起抓住自己背脊上的長毛。

『為了安全考量，接下來會有點垂直地往上飛，千萬別摔下去。還有主人，不要再講話了，好男人不是以話多寡來決定的，咬到舌頭不要請公主治。』

＊

「──框框嚇死我了。」

黃瀨手捧著臉頰以埋怨的語氣說道，真歌很難得在他面前感到不自在，穩穩端坐在金龍背上的少女眼神飄移，好幾次想避開對方含怨的淚眼。

「真的很抱歉，我有在反省了。」

「我先在出於很想坤火但蘇偷邀到的情況……喔喔謝謝。」柔和的光芒閃過，黃瀨下意識的想跟真歌道謝，但到一半就覺得不對，憤而再次開口：

「很感謝妳替我治療舌頭，但這先放到一邊。」黃瀨像是耐著性子舉起一根手指，「妳到底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及時趕來怎麼辦啊？而且妳怎麼就這麼放心的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你自己也不熟的男人啊！」

黃瀨不是沒有想開口請真歌治療自己，但他不論如何都想在她面前維持著最後一絲自尊，金龍飛到罕無人煙的森林上空後，嫌麻煩而施展了三人份的隱身術，只要沒有意外，龍族的隱身術可以持續很久的時間直到他們到達目的地。

「其實我有想過。」她老實的承認反倒讓黃瀨覺得自己是個笨蛋。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他都忘了小真歌看的書可不是只有童話故事，而是不管從頭殺到尾的背叛黑暗向的小說到講解巨大魔法陣論點的論文都有，再加上她的經歷，小真歌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陌生人信不得，就算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更信不得啊！

「可是……」這句話吸引了陷入自嘲狀態的黃瀨，像是配合好他抬頭的時機，真歌冷靜的凝望著對方雙眼說道：「可是，因為是你啊。」

………………………………這種充滿信賴感的結論是怎麼回事啦！

「欸？那就是說……」小真歌的完全信賴雖然令他感到很高興，但如果她判斷出錯的話，她搞不好現在就是死在懸崖底的屍體一具！

在之前黃瀨就已經問過，確定沒有外力，小真歌是自己在約定的時間跳出窗外的，看來是打算讓黃瀨在空中接住她，然後執行自己的計劃。

「嗯，我現在沒意外的話，兄長大人應該會幫我登記為『王室宗親罪犯跳樓身亡』吧。」

「妳之前不是還拿著證明文件告知看守的騎士，自己是無罪釋放嗎？」黃瀨回想起真歌剛剛所說的情況，還是搞不懂她的用意何在。

「那當然是真的啊，只不過我想用比較乾脆而且一勞永逸的方法。」真歌用手壓住被吹亂的頭髮，聲音裡有著惡作劇成功的意謂。

「妳所謂的方法就是往塔外跳嗎！要是我沒接住怎麼辦啊？」不知道這很鍛練他的心臟嗎？

「唔？不是都說相信你了嗎？」真歌望著坐在對面的男子，「就是因為相信你，所以我才肯把我的命、跟我的未來全都賣給你。」

全都是基於信賴底下，她才會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

只為了自己不斷向她詢問是否要離開這座塔。

只要真歌說一聲，黃瀨肯定自己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不管後果如何，強行帶走。但相對的就要冒著總有一天會查到自己的風險，真歌的身分也會隨之曝光，之所以會被關在塔裡銷聲匿跡的生活，也是因為無法排除掉只要活著，必定會被利用的緣故。

如果強行帶走真歌，結果害得她被利用，好意反而造成她遇上傷害，黃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這種未來。

但是這次，是小真歌自己提出的請求。是小真歌第一次開口說「跟他一起走」，光這句話就不知道能帶給黃瀨多少感動。

他願意用一生來保護這名少女對他的信賴。

「不過啊，小真歌這次的計畫之所以成功，跟妳那位兄長…不，現在是國王陛下了，似乎很有關聯？不過我聽說在先王時期，妳與他人見面應該是不可能的，妳兄長應該也不例外？」

「兄長大人在王子時期就已經在培養屬於他的勢力了，有些大臣是死忠擁護父王的，為了之後政治運作順利，兄長大人可是費了很多苦心的。」

難不成……「難不成這項計畫，是妳與妳兄長共同制定，趁著今天眾人目光轉移到別處所演的戲？」

「我聽說兄長大人有去見過你。他還跟我保證過呢，幸好你有通過他的標準。」

「呃，小真歌，你說的該不會是之前貴兄出訪我國吧……？」黃瀨冷汗涔涔的舉手發問，換來對方肯定的晗首。

靠，搞什麼啊！黃瀨當初是擔心被發現自己擅闖他國禁地，結果對方居然還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不說，那時過份熱情的笑臉還讓黃瀨兀自感慨怎麼跟妹妹一點也不像，結果真的從裡到外一點都不像！那個黑心男！

「那個，你該不會很沮喪吧……？」

「我正在反省我看人的眼光。」

『老夫覺得自家主人真是沒用到極點。』金龍在飛行的空檔還可以嘲笑自家主人。                                                                        

「反正！我就是連對方有所企圖都看不出來的草包王子啦！連王位繼承都不干我的事！父王母后在送我出門的時候，都是在提醒我不要把女生的肚子搞大！」黃瀨自暴自棄的向後一仰，躺在金龍寬大的背上。

反正現在飛行就真的完全交給了小金龍，那他也不用擔心。早在發現小真歌從塔上墜落之時，黃瀨一心只想著救人與「為什麼會摔出去」，而其他事則全都是金龍處理好的，才不會讓可能衝到窗邊確認的騎士們察覺到不對。

真要說的話，黃瀨並不是生氣自己沒有察覺到那名王子別有深意的微笑，而是再次反省自己容易衝動而思慮不周的個性。

這種個性在未來肯定會吃虧的！

黃瀨想起小金龍在瞬間使出的隱蔽術，其快速、準確、而且威力強大。女孩子總是比較喜歡可以帶給她安全感的人吧？就算是小真歌，一定也不會介意種族？小金龍如果化成人型是一位非常帥的青年，帥到閃閃發光的那種……帥氣、紳士、有錢、強悍。

糟糕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沒有勝算！

「小金龍你不要跟我搶女人啦！」

「你到底在說什麼？」真歌一臉不解的歪頭詢問。屏除掉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的情況，這種感覺根本就像是黃瀨第一次闖進高塔、三人（兩人一龍？）還在釐清狀況時一模一樣。

『老夫覺得自家主人腦袋搞不好有傷到，能請公主看看能不能治好嗎？』金龍哼了一聲，同時以無聊的口吻用主寵才有的意念空間傳話。『話說主人啊，再怎麼信任我的飛行技術，你還能在老夫的男性魅力下做些加分的事吧？』

黃瀨愣了愣，然後才向著真歌的方向轉頭。剛好真歌正試圖在狂風中匍匐前進，似乎還真的想爬到黃瀨身邊、看看他有沒有受傷──當下黃瀨臉孔一抽，讓真歌不敢隨便移動的風壓卻沒有影響到黃瀨衝向她的速度。要不是黃瀨剛好在真歌又要往前的時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大概就會咕嚕咕嚕的滾下去了。

金龍沒有偷聽的興趣，當下也沒再管他們到底都說些什麼。在公主自己治療完手臂後，又想起剛剛爬過來的目的，似乎自家主人慌張辯解與公主偶爾冒出一兩句話當中，可以知道他們是在爭論自己剛剛隨口拋出的玩笑話。當下金龍除了感到有趣外，為了讓乘坐在背上的兩人坐得更加平穩，金龍默默減低了拍翅頻率，同時在心中暗自感慨著。

『老夫現在的心情，大概就像是看到自家兒子娶了媳婦一樣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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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22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