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他想要把以『我』為中心建構而出的這個扭曲架構整個毀掉，所以最確實的方法，就是要我從這徹底消失。把這個以我為名的牢籠，解放你們這些被無謂的責任感與偏激想法壓迫的旗子們，讓你們重新成為人。來啊，繼續用你們那套來壓我啊？在時間到來之前，我會一直不斷的重複著這套論點，我管你們背負著多少性命，我管你們受到多少委屈，既然現在就有重新取回主角的權利，你們為什麼不肯動手？我一直都在聽你們講話，聽你們談起國外情勢、聽你們談起哪家八卦、聽你們談起朋友、聽你們談起家人。」

真歌深吸一口氣。

「你們不是一直想要回歸平常的生活嗎？」

以她為主所建立的守備體制早已成型十多年了，隨著時間流逝，日漸衰老的國王與皇后的心態也反映在逐漸增多的守衛上，不僅無形中開始削減王宮的支出與人力使用，下任國王必須面對人民的壓力、外交上的處境、經濟上的成長，為此他需要的是盡量多增加他手上的籌碼。

他把目光轉向了已經開始獨立、自成一個體系的高塔守衛。

為此他向被關在塔內的妹妹提出計畫，失去守護對象的高塔體制也會面對重編制的命運，他需要的就是重新得到明明編制在王國下卻無法使用的人力資源。而他的妹妹也在此時向他提出了一個有趣的突發事件。

「……屬下的確很想與家人團聚，但事情真的能像妳說的那麼順利嗎？」

「信不信隨你，因為那不是我負責的事。」

真歌微微一笑，從她的腳邊逐漸亮起光芒，先是停頓一會，然後一口氣上升到少女頭部附近，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沐浴在光芒之下，逆著光的她像是被模糊了清楚的身體界線。

朝陽升起。

代表新王繼位典禮的開始。

「但是，看著你們說著『外面』的事，我覺得你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說完這句話後，真歌閉上了眼睛，隊長發現她的神情很平靜，卻有種專注的感覺。

按耐住內心的不安，他選擇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時也指示後方待命的屬下放下，不管怎麼說，拿起武器對付一個公主都不是件美談，隊長再次向站在狂風中勉力支撐的公主發問：

「那麼，您需要什麼幫助嗎？如您所知，不僅是我們知情人士，塔外還有不知情的其他士兵，如果沒有好理由，是無法通過世人眼睛的。」

「那就幫我向兄長大人傳達我的死訊吧。」

「啊？」

纖細白皙的手指放開了緊緊攀住的窗沿，少女的臉孔也在這刻散發出一點也不像她──卻也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女該有的明亮神情。

她像是擁抱的動作一樣張開雙手。

「不要靠近，我要從這裡跳下去哦，六十秒倒數開始！」  

「什……跳？公主殿下您要從這裡跳出去？外面是懸崖耶！」

「我在這住了十幾年了，我當然知道啊。倒數五十秒。」

「就算是您，跳下去也不保證能治好喔！請問您真的有想清楚嗎！」

「啊，基本上只要腦袋清醒我也能治療，而且這件事我想很久。倒數四十秒。」

「您不是說過根本不在乎屬下們的命嗎？那又何必做到這樣呢？跳下去絕對必死無疑喔！」

「因為我很喜歡童話故事。」不知道是靠著怎樣的方法，明明雙手抓住窗沿還是會被狂風吹得搖搖晃晃，但一放開雙手，身軀卻又像是順著風在移動著軸心，儘管驚險萬分，但她還是沒有掉下去。

「童話故事裡，所有人都有著幸福的結局，或許那不是最好的，但那會是最有未來發展性的。我想要的、兄長想要的、你們想要的，剛好都是同一個結果而已。王子會來救出被關在塔裡的公主，我的王子一向都是天亮後就走了──」

隊長敏銳的察覺到少女淡漠的聲音中逐漸高昂的情緒，像極了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她剛剛說的「我的王子」，那肯定不是指當時同樣擁有王子身分的兄長，身為被前任國王信賴而任命的隊長，長期駐守在這早已讓他對周遭環境瞭若指掌，但公主的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讓他身為守衛的職業病一下子掩蓋過擔心公主摔下去。

「……這一次，我的王子會乘光而來喔。倒數零秒。」

隊長跟他身後的騎士接目瞪口呆的看著公主，即便早有預感，但實際看到有人傻呼呼的行動，反而全都一致被嚇傻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自己主動維持著張開雙手的姿勢向後一蹬，跳向了外面懸崖。

＊

一名頭戴兜帽，全身穿著深灰色斗篷的男子，此時正緊張的駕駛著自己的騎寵朝目的地飛行過去，高空的雲朵混雜著水氣，在穿過去的同時也讓坐在上頭的人全身濕掉，在快速飛行下乾燥、然後再次衝進去又濕掉，簡直就像是某種挑戰忍耐力的極限遊戲。

「喂！我說為什麼你不閃一下雲朵啊！是你說飛行交給你就好，為什麼不乾脆飛到雲下算了！」

『是誰說不想被人看到，要我儘量飛高點？你隱身我隱身，我們就可以飛到下面啊。飛到雲層上當然我是沒問題啦，但你是人類沒忘記吧？呼吸不順、抗壓不足，所以老夫才覺得人類男性真是無可救藥……』

「……你繼續飛在這個高度吧，操控我來。」

『老夫的提議就這樣被忽略了？而且說到底，為什麼非得挑在太陽快升起的這個時間？老夫的鱗片照到光可是閃閃發光的，想當年還有人類把我照射到日光的身軀稱作──』

「天神的寶物，好，這邊轉彎！」

『不要接話！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

「抱歉啊小金龍，能不能先聽主人我的請求？再不快一點時間就真的來不及啦。」

『哼，那是你在儀容上太花時間了！好男人可不是以外貌決定勝負的！』

「小金龍，好男人也是要靠許多後天的努力才辦得到啊。」

先不論龍與人的審美觀，以龍之姿來對人提出好男人理論，真的是怎麼想就怎麼奇怪。

『老夫也不是無法理解你的急迫，但這就是最高速了，再快下去你的五臟六腑全都會因為重壓而破損，你是要我載具屍體去見公主嗎？』

「那還真是感謝你的體諒，我怎麼不記得你之前有這麼體貼呢？」

『男人老夫是不想管啦，但如果是跟女性有關，尤其又是有如高嶺之花般優雅的公主。讓老夫挺懷念當初在一座小島上監視一名金髮公主的時光……不過先把回憶放一邊，你要不要我再加快點？』

「欸？可以嗎？不過為什麼……」

『老夫看見你的公主似乎摔出塔外了，她如果會飛就另當別論。』

黃瀨緊握韁繩，同時莫可奈何的將目光投向下方的目標高塔，「啊？小真歌才不會做那麼沒大腦的……」話講到一半，他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霍地睜大，死死盯著持續往下墜落的高速人影。

根本沒有時間去確認真偽，黃瀨心中一急，猛的一扯韁繩，承載他的金龍也明白他的意圖，雙方無需言語，金龍伸長寬達數里的翅膀，一邊改變角度與方向，朝著急速往懸崖身處墜落的人影飛去。

在心急的同時，黃瀨也試圖釐清現況，內心的焦灼感反而讓他處理事情變得果決快速，他掃視周遭狀況來判定事態，同時吩咐金龍以救人為優先，還要小心避免被高塔守衛發現，最壞的情況是真歌是被人弄昏推下去的，要是兇手會從窗口往下確認她是否真的掉下去，黃瀨與金龍兩個都會被看到，既然有被譽為傳說中才有的生物，他可不想冒著任何可能會被抓到的把柄完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