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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因為我是第一次在那麼多人面前講話,如果因緊張而犯錯,還請各位多加包含。」真歌雙手撐在窗沿,同時一邊低頭鞠躬,從那張面無表情的精緻臉孔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緊張的情緒,她自顧自的開口:

 

「感謝各位多年來的照顧,我走了。」

 

而且,不僅前言像是在念演講稿一樣沒感情,連結尾也結得莫名其妙。

 

「公主陛下,奉先王的命令,您是無法離開這座塔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那現在繼位的國王命令又如何呢?」

 

真歌欲從袖口中掏摸著東西,身體又再次在風中搖搖晃晃。

 

隊長心驚膽跳的看著不遠處正站在窗台上的公主,對於從未說過幾次話的人,尤其還又是都字被關在這種地方的人,實在難保她的心智精神是否跟一般人一樣正常,穩下慌亂的心神,再次強勢的開口。

 

「奉先王的命令……」

 

「光憑你這句話,我就能以『違抗王命』對你聲請處刑喔。」

 

真歌從寬大的黑色袖口中拿出一張蓋有國王印章的羊皮紙。

 

「這是當今的國王陛下發出的證明文件,內容為調查塔內囚犯的犯罪行為等相關事件,最後的結論就是……『以此文件為證明,確定王室宗親罪犯、藍髮公主無罪,得以釋放。』。啊,藍髮公主應該是我在外通用的代號吧?」

 

隊長嚥了嚥口水,但在他身後的其他騎士卻沒有像他那樣沉著,竊竊私語的在背後議論著。

 

「那份文件如果屬實,當然屬下必定遵從。但屬下認為這件事的疑點實在太多了。」隊長重新握緊長劍,以壓過私語的音量大聲開口。

 

真歌感興趣的挑起一邊眉毛,興致盎然的望著臉色僵硬的隊長。

 

「疑點嗎?確實,我與兄長大人的會面皆在我等父母陪同下,就希望徹底隱瞞我存在的事實,又希望我能成為他們活命符的父母來說,我的價值如果被與他們無關,甚至敵對的人奪去,那他們努力的一切都白費了。所以又是基於什麼樣的考量,讓兄長大人願意捨棄掉我這道保命符,甚至冒著可能會對我國形勢不利的未來下這道命令呢?」

 

隊長僵硬的臉色不變,但舉起手中武器就代表了他的回答。

 

「恕屬下駑鈍,無法猜透真偽,當然也包括殿下手中那道命令書。屬下懇請公主殿下先行下來,與屬下一同到陛下面前再行定奪,如果殿下所言屬實,屬下願意承擔所有責任,接受任何處罰。」

 

「承擔所有責任啊……」真歌默默咀嚼著這句話,然後輕笑出聲,常常的淡藍髮絲順著搖頭的動作左右晃動,在笑聲過後,真歌說話的聲音變得相當低沉。

 

「你確定這個責任,你真的承擔的了?」

 

站在房間另一頭的騎士們與直到剛才都沉默不語的侍女皆沒有出聲。是被一項認為安靜冷淡的公主這樣咄咄相逼而緊張?還是因為這個問題之沉重使他們害怕?真歌並沒有深究的打算,她微微揚起下顎,繼續開口。

 

「我簡單講好了,不要把『我會承擔所有責任』當成萬靈丹,那只會害得下面的人有樣學樣。當一個人這樣講,後面就會有十個人這樣做,就算你因此而付出代價,那十個有樣學樣的人又在一百個人面前這樣做,根本就像是老鼠會,認定『只要承擔所有責任就萬事大吉』的這種想法最要不得。當在團體裡的人犯了大錯,就算把他綁上石頭扔進大海對問題根本沒有幫助。刑罰?財產充公?就算你拿任何實物或職位也沒法抵銷對此事的長久影響!」

 

帶頭的騎士隊長雖然臉色依舊僵硬,長劍仍未放下,但他的眼神卻相當悲壯。

 

「……屬下明白了,那麼,作為觸怒殿下的懲罰,不管最後真相為何,我們這座守塔騎士與侍女們都會自殺謝罪。」

 

這番話一出,後面的騷動就更加嚴重。

 

或許沒想到最高負責人會下達這樣的指示,他們堅毅的站姿開始微微晃動,但就像是精神緊繃到一個極限後,他們卻不可思議的迅速接受這項事實。

 

「果然,照本宣科的效率不高啊。」真歌暗自在內心砸舌。

 

她思考著書籍上的案例與實際上對話的不同,同時修正方向,不斷的重複進行提問與反駁,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裡是不能隨便呼叫支援的地方?還是因為只要站在窗台上,誰也看不透內心的公主一鬆手,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先王砍頭的緊張依然殘留在他們的腦袋裡,即使換了新國王還是沒有褪去的威嚇感?

 

(啊,這樣不行啊。)

 

真歌想起當初夾在嶄新的書籍中,那張小小的白色字條。

 

「你們……從何時起,放棄思考的?」

 

「……恕屬下愚鈍……」

 

「再說一句,我現在就跳下去。」真歌意興闌珊的作出威脅,成功的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同樣台詞的騎士隊長閉上嘴。「說實話,我跟你們的交情並不深,就算你們全部人都在下一刻死了,我頂多掉幾滴眼淚,我就是在這種毫無任何刺激下成長的產物,我甚至對『我』這個人在遭遇到恐懼與害怕、喜悅與悲傷是否和『外面』的人一樣都存疑。」

 

與自己血脈相連,但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總有一天會成王的人,在歷史上留下一筆記錄,就算死了也會被繼續記憶。

 

真歌從一出生就被剝掉這項權利了。

 

「我不在乎自己的定義,是被稱為死人或不存在的人都沒差……像我生活在這裡已經成長出『性格』的人,是不適合出現在外面的,就算是我這種只待在塔內安穩度日的人也知道,人類對於『不一樣』的人會有什麼態度、會有什麼感情、會有什麼想法……就算是我,我也會害怕。」

 

在短暫的驚訝過後,看到那寫在字條上的短短一行字,真歌的思考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不管是上面寫的內容也好,還是其中所包含的涵意也好,影響的規模太過巨大,反倒讓真歌有種「奇怪?治療出錯了嗎?因為是第二次無意識下治療的,所以果然還是哪裡出錯了吧?」的荒謬感想。

 

「國王陛下他……兄長他,想要把這個可笑的制度毀掉。」

 

寫在上面的是「十八歲的生日禮物,請送給我一個完整的王國」。

 

怎麼想都不應該是下任王儲會要求的禮物,王子會成為國王,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雖然她不久後才得知還有女王、長老院、聯合議會等各式各樣複雜的上下層統治組織階級,長子也不一定會成為繼承人,而成為繼承人的也不一定有血緣關係,不過她連自己未來會怎樣都不知道了,更不可能會有閒情逸致擔心一年才見過一次的哥哥當不當得上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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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