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歌現在有種空洞洞的感覺,明知道是因為解決了一件長久積壓在心頭上的事,卻不由得想要找什麼補起來的衝動。
因為一切都已經在剛剛結束了,沮喪也好放鬆也好,都是在這之後才能做的事。
「……真歌?」
連黃瀨的關心在她聽起來都是別有用心的,小心翼翼、害怕什麼就這樣被破壞的溫柔。
像是看出真歌不想說話,他率先打開了話題。
「晚點該跟草壁學長道個歉。」
「啊…是在說今天這件事?」
真歌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回話:
「這樣的話,我才應該要對你們倆道歉才對,畢竟你為了這件事勞費許多精神。」
「不不,該怎麼說呢,總有種對不起他的感覺啊。」他乾笑幾聲,「真歌不必在意。」
明白黃瀨說想道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真歌沒辦法打從內心理所當然的贊同。
這樣豈不就跟是自己要黃瀨背黑鍋一樣?
「請讓我在意。」
「呃,但是──」
「因為很重要,所以我會在意。」
黃瀨的表情與其說是困惑,更趨近於不安。
這名年紀比她小了一歲的男孩子終究還是個不足以被稱為「大人」的青少年,對於想要迴避的態度也沒辦法很好的掩藏在表情下。
但讓黃瀨露出這種表情的人不是別人,就是真歌自己,她所想要在一起的人居然因她而露出這種表情,這怎能讓人不感到憤慨?
她垂眼數秒,隨後開口。
「之所以會選擇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回來,大概起因於我已經沒有從容不迫的心力吧。」
真歌不自覺挺直腰桿,在黃瀨困惑眼神下謹慎選擇不會過於刺激的字彙。
「我國中的時候……主要是膝蓋,訓練過度。」真歌指了指雙腳,「雖然還是有點緩衝時間的,但拖到大學就沒有意義了。」
打從知道自己變強的方法會造成比預期更大的身體負擔後,她沒有告訴過別人,但真歌也明白應該有好幾個人早就知道這件事,只是都默契一致的三緘其口。
在自己周圍的人都太善良了,就算阻止,也是帶著關心的心情來阻止。
今年暑假遠到京都巧遇赤司時,他曾經問過一個問題。
她的回答是『不想被同情』。
真歌是真的這樣認為的。儘管她很喜歡黃瀨也覺得他很重要,但女孩子果然無法容忍對象對自己抱持的不是愛情去交往吧。這樣一想,大概在那個時間點上,真歌就沒把自己劃進戀愛的範圍內,就算她知道黃瀨的感情,也不肯輕易鬆口並不是只有約定關係,而是自己無法釋懷罷了。
滿心滿意的付出,最後落得黯然退出的下場,或許這也是造成她比起之前更加謹慎膽小的心態。
誰想得到呢?黃瀨居然只憑藉小小的線索便執意追蹤到促成兩人見面,真歌還沒愚蠢到黃賴是抱著怎樣的心態看著自己去見據說是過去影響自己最深的異性。
真歌筆直地望向對方雙眼,但看在黃瀨眼裡卻像是某種東西逐漸消融的景象。
最後一抹飄迴的深色調逐漸稀釋在淺藍中,靜靜的、悄悄的,宛若餘香。
「國小的時候因草壁而接觸籃球,也的確在國三暑假退出籃球部,起因於社團內部糾紛而自動引退。這大概是你所查到的範圍吧。」
黃瀨無從反駁,或許是突然接收到的消息太有衝擊性,讓他只能悶悶點頭同意。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比起在意是不是被同情,我更在乎『現在』這個問題。」
「不是因為我所做的只是徒勞無功嗎?」
「不,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為我做到這樣的人。」
過於直白的話語比他聽過的還要令人感到臉紅。
「呃、不,這個那個……沒這麼誇張吧……」
「實際上你做得就是這麼誇張,我都覺得害臊了。」
「真歌剛剛講的話才讓人不好意思啦!而且說到底,我做得根本沒什麼了不起。」黃瀨撇過頭,「讓它實現的人,是妳。」
看著他的側臉,真歌咬緊嘴唇。
他真的懂嗎?
──只有在隔片玻璃窗才敢凝視的膽小。
──當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打籃球的怯懦。
──失去依靠的她想用其他雜事麻痺自己的心情。
真歌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想說的話太多了,多到令真歌痛苦不已,卻不說不行。
因為很多話不說出口,不把心情以言語的方式表現出來,旁人就不可能知道。
給予真歌契機的人就是黃瀨。
是他一直在身後說著說著,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股陽光似的溫暖。
只要這麼一想,真歌就覺得自己好像站在燈光下的球場,那種一但投入就無法分心的世界。
「你知道嗎?草壁在退部那天問了我一個問題,但我答不出來,因為我光感到悲傷外,除此之外的情緒都沒辦法感受到。」
「妳……不恨他們嗎?不討厭他們嗎?」
真歌想了幾秒,「……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從沒恨過他們。」
「啊?真的假的?妳該不會還是想維護他們的面子吧?」
黃瀨擺明不相信的態度讓真歌尷尬了一下下。
「我說的是真的啊,嗯,該說是我想著要更努力才行……」
她覺得自己不可以把傷心的事擺在心上,必須要更努力才能前進,所以緬懷哀嘆的心情是不可以有的。
「我很慶幸草壁帶我進入籃球的世界,一旦著迷後就沒辦法輕易放棄,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所以,至少我沒有資格去抱怨,因為是我自己選擇要這樣做的。」
「即便一大群男人聯合集體排擠一個女孩子?我記得其中有一個現在還在妳學校吧?」黃瀨露出非常嫌惡的表情。看來他對於此還耿耿於懷。
「木吉沒有排擠我啦,倒不如說同校也是個意外。所以沒事的。」
有段相當長的時間黃瀨默不作聲,正當真歌想著今天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時間也應該不早了──卻猛然被拉近一個懷抱裡。
「欸?等、怎麼了?」
「……小真歌。」
──被黃瀨所承認的人,都會在名字前加個「小」字。
而真歌早從兩年前開始就已經沒被如此稱呼了。
「感覺好奇怪。」
真歌感到困窘地想轉頭看清楚黃瀨的臉孔,但黃瀨的力氣大得驚人,臉還死死地埋在她的頸窩上。
「……怎麼會是你在哭。」
她不會問為什麼不再稱她為「小真歌」的原因。
真歌只能抬起頭,仰望著降雪的黑色夜空。
「打籃球真的很有趣,我學會了好多東西,也遇上了好多人,有好事,也有壞事,練習很累,但看到成果出來會覺得很開心。就算離開了球場,那些事物也沒有消失不見,依然好好的存在我心裡。」
她聽不見黃瀨的聲音,但真歌知道他正在聽。
「所以,沒關係的,自己的願望本來就該由自己實現,不用再替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了。」
「……小真歌不喜歡哭吧?」
從耳旁傳來的問句直擊真歌的心臟,瞬間蔓延起一股她幾乎遺忘的疼痛,真歌在夜色中眨了眨眼睛,以沉默回答。
真歌跟黃瀨一樣,跟黑子一樣,跟木吉相田火神一樣,跟赤司青峰一樣,跟周遭的人一樣,都只是個孩子,都還是個孩子而已。
是處於「會做夢」跟「即將接觸夢想表面」兩者之間的少年少女而已。
不管旁人添加了多少稱號或讚美,他們的本質依然不會改變,但不能把軟弱當作擋箭牌,正因為弱小做不到的事很多,所以才必須把做得到的事做到最好。
這才是真歌所憧憬的姿態。
絕不輕言放棄,隨時動腦思考任何時刻下最佳的方案並執行。
「……小真歌很努力,非常努力。」黃瀨束緊手臂,聲音也比平時還要低沉,「我一直都有看到。」
所以才決定直到她回來為止都不會承認。
這點顧慮也讓真歌有種自己被關心的感覺。她靜靜聽黃瀨講下去。
「小真歌既努力又溫柔,大家都知道的,因為小真歌是這樣的人,我才會喜歡上妳的。」
「沒這回事,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放棄了。」
「不過……真是太好了,走出來的小真歌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嘆息中過於誠摯的話語再次讓真歌閉緊嘴巴,胸口跟眼睛感到溫熱。
「吶,以前的我……是怎樣的人呢?」
「──是我會想全力抓住的人。」
「哈哈……那還真是我的榮幸。」
到底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呢?
活了十幾年的人生經驗或許在這個世界不值一談,十年後、二十年後,自己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事,與誰交惡,與誰締結緣分,會淡忘,會記憶猶新,但每個人都努力向未來邁進。
對以後來說,現在所發生的事大概也只是佔人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世界不會因你一個人停止轉動。
但她的世界因黃瀨而得以繼續轉動。
因為籃球而遇上的壞事很多,但好事卻比壞事多更多,因為籃球,她才能夠以現在的自己為榮。
『妳現在幸福嗎?』
若不是成為局外人,就一定無法察覺。
竭盡全力去煩惱、竭盡全力去奔跑、竭盡全力去完成想要實現的願望。
『這瞬間的我,肯定是全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喔!』
「吶,黃瀨,為什麼是你在哭?」
「是眼睛擅自流出眼淚而已……是喜悅的眼淚啊。」
黃瀨低低的笑了起來,隨後抬起頭來。
金色的瀏海早就亂成一團了,眼睛也紅紅的,臉上還滿臉淚痕,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可憐的模樣,但他還是露出笑容,繼續開口說道。
「小真歌說過,想要自己實現願望吧?」
而我就是為此才待在這的。
體認到這句話的真意後,真歌忍不住伸手抓緊對方身上的大衣。
「這樣就好了嗎,小真歌?」
「……嗯,已經足夠了。」
她閉上眼睛,輕聲回答。
該說的話、說不出口的心意、無法坦白的感情,以及不會讓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後悔的答案。
無法壓抑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真歌只能緊緊回抱住少年的身軀,宛如孩童般的放聲大哭。
*
第一次尚未盛開便凋零。
第二次,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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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是的是的,感覺稍微有點關係的(國曆)七月七日,情人們的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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