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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手機猛然斷線的嘟嘟聲還是令黃瀨反射性皺起眉頭。

看著螢幕黯淡下去,他卻沒有馬上把手機收回口袋裡,手指猶疑了一會,還是解鎖開啟了新的空白郵件。

本來他應該要接完這通電話後就趕快回去才行,教練跟笠松前輩都再三聲明過非得要全體點名,簡單檢討過今天的比賽缺失才能放人。要是他再慢吞吞的,搞不好這次就不是只有前輩會突然一個飛踢就能解決的吧……

想是這樣想,但一種模糊的疑惑拖慢了步伐,連帶著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

真歌並沒有把話說清楚,最起碼她告訴小青峰的絕對不是全部。黃瀨只能大概抓到個方向,知道答案肯定就快碰到了,但卻苦於最後一步。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一定有什麼是他遺漏的。

真歌沒有改變過,這是他實際見過後所能下的定論,所以肯定是有哪個細節他沒有注意到。真歌並不是那種會保全自己而拖別人下水的人,相反的,她更傾向於在嚴重之前先行解決以避後患,所以「為了讓灰崎上鉤,連帶把周遭人一起捲進危險」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但小青峰根本不屑抹黑這種行為,更不用說在對象跟事情都可不是能夠亂開玩笑的等級,那麼到底小青峰所說的話能夠相信多少?

只要一想到這個問題,黃瀨就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了。

「啊啊,我跟一個無關的人亂發什麼脾氣啊……」

這麼說來,自己也實在是有夠差勁的。明明知道小青峰是基於朋友道義好意打電話過來,自己卻又因為一時氣悶,結果還把氣氛搞到很不愉快。

不,反省之後再做。強烈的焦躁感一直隱隱地在心中抽痛著,那初萌而生的微小愧疚感瞬間就被打散。

也逼得他除此之外都無法去想。

黃瀨盡力攪動腦汁,卻只覺得腦裡根本都亂成一團漿糊。太多事情一下子灌進他的腦袋裡,連要在其中找到頭緒也無從下手。

「……誘餌。」

「……真歌。」

「……利用。」

「……誰?」

黃瀨茫然地陷入思考中,也沒有發現自己正把內心所想的喃喃念出聲。

「……傷害?」

真歌利用小青峰,讓灰崎能改轉而將敵意轉向真歌,進而──……

「……咦?既然都能利用手上的王牌來讓灰崎屈服,為什麼還要特地利用小青峰?」

這不對,真的太奇怪了。他下意識想要否決掉這個思考方向,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夠否決的理由,反倒像是紮根般深深駐紮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牽扯到的人有我、小青峰、可能還有小黑子吧,小赤司,還有……

還有誰?

黃瀨這下才真的吃驚了,吃驚的程度遠大於聽到青峰當時所說的某句話。

還有誰?怎麼可能還會有誰?灰崎知道的人肯定不會比小青峰還要多,黃瀨不敢想自己在真歌心中有多少地位,或許只是她看不慣灰崎而已,所以她才會出手幫忙。

他斂下眼皮,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上烙上落寞的影子。

不能再想了,要是到現在還抱著過多的期待,那等到計畫實行的時候,他一定沒辦法去執行。

要是如此,他一定最不能原諒自己。

黃瀨雙手拍了幾下臉頰振奮精神,又再次將注意力轉回來。

牽扯到的人都有個共通點,都是真歌認識的人。以那名少女的個性,肯定不會隨便棄於不顧的,所有「號稱被牽扯進去的人」……實際上灰崎沒辦法碰到任何一個,除了真歌以外。

儘管像是被掛在高牆上的肥肉一樣,但無疑所有人都被劃分在保護圈內,而守門的人只有真歌一人。

赤司不用說,他們這幾個跟她親近的人士絕對不會有事的,還有那些只有真歌才知道得幾位幕後幫手,所有人都不會有人身安危存在。

只有她面對危險。

那你又怎麼能說,她變了呢?明明沒有好好的、認真地持續看著她,看著她從耀眼轉而摔落,看著她再次懷抱著那耀眼到令人想哭的堅強走在前頭。

黃瀨的眼眶微微發熱,怕眼淚真的會掉出來,想要勾起嘴角,裝個樣子又沒辦法,只好慢吞吞的拖行在走道上。

「……如果真是只有這樣就好了。」

並不只是因為真歌會全心全意的相信什麼。

不是這樣的。

如果只是要求有個會相信自己的存在,有很多愛慕他的女生都符合要求,黃瀨根本不必這樣等著一個人回頭。

黃瀨喜歡真歌,真的好喜歡,因為她是真歌,因為只有她才是真歌,所以黃瀨才會喜歡的。

專注的眼神,微露寵溺的無奈笑意,意外認真的個性,偶爾會因為吃驚而睜大眼睛,傷心的時候反而會笑得很柔軟。

她就像是個滿藏寶物的冰山,越挖掘越深入,就會越不能自拔。

但是但是,黃瀨最想看到真歌露出笑容。

不是無奈,不是寵溺,不是禮貌性,而是真正地面對著他、面對著「黃瀨涼太」這一個人,能夠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那種笑容。

他知道自己與真歌相遇已經是在她光輝燦爛的末期,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很多東西都已經隱沒在黑暗中,真歌的眼底總是帶著隱隱地晦暗,但仍舊有著不服輸的倔強,留著一處小小的、只能留給極少人的溫柔與熱情。

早已被傷得傷痕累累,卻還是堅持著不放棄,直到最後幾乎崩潰的逃走。

黃瀨並不覺得逃走有什麼可恥的,如果真歌當時再這樣下去,到哪天心靈一定會崩毀的。她把自己繃得太緊、把自己想得太堅強,把自己置於一個無法向任何人撒嬌的立場。

但卻沒有人發現,只是一味的向她尋求著依靠。小青峰是,小黑子是,連黃瀨他自己也是。

那你又怎麼能說真歌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低低的破碎笑聲從少年的唇邊溢出,但最後卻變成連自己都快聽不下去的軟弱嗓音。

「人總是會變的,我也曾這樣希望過……」

所以那個時候黃瀨才會對真歌獨自一人引開流氓感到生氣,當看到她被流氓拖住腳,就要被另一個人給擊中頭部的時候,黃瀨連想都沒想,腦門一熱便衝了進去打了起來。

因為那一幕實在太令人恐懼了。

如果被那麼大力敲下頭,她會不會受重傷?為什麼要這樣對付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旁人看到有流氓在追一個女孩子都不肯伸出援手?害怕被報復的話打電話報警也好,沒有人看見被追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嗎?

黃瀨知道回顧往事不過是在遷怒,先說真歌的體質到底能做到哪種地步也不清楚,路人可能也完全搞不清狀況,搞不清狀況又會有誰想亂來。是真歌把流氓們帶進小巷的,再說是他們先惹上流氓的,理當由他們自己處理才對。

但黃瀨真正生氣的是永遠慢一步知道的他自己。

為什麼只有她必須要堅強?

「……但是啊,小青峰,現在的我有多麼慶幸她從未變過。」

 

 

如果她變成了另一個人,黃瀨就會放棄她。失去所愛著意義,這樣的真歌他不要。

就像是設下能夠讓自己放棄的條件,黃瀨自認自己能夠給她的絕對不只有空頭承諾。

這副皮囊只是好看的空殼,想要血、想要骨、想要我口吐愛語、想要我注視著妳,這些我都能辦到。

想要的話就給妳吧。

只要妳能證明妳是值得我這樣做的人,那我也絕對不會吝嗇給予妳我的一切。

如果不行的話,請妳千萬不要走進我的內心裡。

 

 

——因為我會期待的。

期待妳能夠愛上我,不會整天疑我猜我,什麼話都能跟妳講,就算蠢妳也會陪著我想辦法實現。

只是期待著,我們兩個能夠相信彼此而已。

 

但是這終究只是他的妄想。

別說不同於自己的他人了,有時候人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那種強人所難的願望只能埋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被傷害卻要自己豁達的笑一笑。

搞不真的有病的人是黃瀨才對。

他內心有著不能言說的黑暗,是從比同齡男生還要多一倍的經歷產生的。有時候他都想乾脆把所有都放棄掉,但卻又留戀而無法放手,到最後反而像是東撐一下西撐一下,只是做個表面的撐著。

不是說他討厭模特兒的工作、上學很無聊或是社團沒幹勁,如果他真的討厭根本連做個樣子都懶,跟僅僅是為了達成最低限度的過關水準而去做的足球測驗一百顆不一樣,這些事在做的時候總是能夠勾起他的興致來,但結束後卻殘留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鬱悶感。

直到真歌離開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叫做「寂寞」。

因為結束了,所以只剩下他一個人。因為不想要變成一個人,所以他總是開發不同的主意,期待著身旁的人不會厭倦離去。

失去了支撐光明的影子,那也只不過是團失控的光罷了。

現在回想國中最後的一段日子,簡直就是場惡劣的玩笑。失去競爭對手的他們,黃瀨跟其他人都改變了,朝著自己內心堅信的正確疾馳而去,逐漸歪曲了本質。

偶爾……真的很偶爾,黃瀨會想起真歌。那就像是最後一塊乾淨的記憶碎片,鑲嵌在他的心上,一開始他會故意漠視,但到後來,他卻發現自己忘的比想像得還要多。

最後只剩殘留腦海中的模糊笑容,就為了這個理由,他才會一直一直等待著。

才會一直一直的追逐著。

「黃瀨?你站在門口幹嘛?」

黃瀨微微轉過頭,看見喘著氣跑過來的笠松,又愣愣的轉回看見聳立在距離鼻間不到十公分的門板,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休息室門口。

「前輩是出來找我的嗎?」

「對啦!因為你實在出去太久了,教練都已經發火了啦!」笠松眉毛緊緊皺成一團,表情顯得相當不滿,「你到底去哪了也不說一聲,我翻遍整這附近的每條道路跟廁所都沒找到你!」

看見黃瀨還是一副恍神的模樣直直盯著他笠松頓時不耐煩的打開門把一把擭住黃瀨手臂往前拖。

「快點跟全體鞠躬道歉!教練說要請我們去吃好吃的,再慢一點你什麼都別想吃了!」

「咦?不用檢討比賽嗎?」黃瀨反射性的問道。笠松正張口想要回答之時,門後的人因為看見隊長拖著最後一位隊員回來而高興地大吼大叫。

「終於回來了,我肚子餓了啊——!」

「黃瀨你知不知道你去多久了啊!」

「黃瀨,觀眾席上左邊數來第三排的那個穿著西裝制服手握『涼太加油』小扇子的女生你認識嗎?認識的話請務必介紹給學長!」

「森山,你怎麼看得到那麼遠的女生牌子上寫什麼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準備去吃肉了!」

「小堀你閉嘴,吵死人了!」笠松試圖以怒吼鎮壓這群餓昏的同伴,但成效甚微,兩方都這樣互瞪著,最後是笠松首先受不了那一雙雙期待外加不滿的眼神,重重的嘆一口氣,看了一眼自從進門問了一句黃瀨去多久後就放任這群餓狼大吵大鬧的教練,無奈地用大拇指向黃瀨指了指。

「看到了吧?如果最後教練不請的話你就得自掏腰包了!還有把手機收好啊你這傢伙,看起來就很貴,一不小心摔壞……你笑什麼啊!」

黃瀨現在才發現他的臉上不知不覺掛上滿滿笑意。

手指慢慢鬆開,直到能夠輕輕握住手機也不至於掉落的地步。

他莫名的不想看螢幕,不光是因為不想讓自己忍不住刪掉還未打完的簡訊,黃瀨也不想讓能夠微薄反光的螢幕照著自己的臉孔。

 

因為,那一定是很遜的表情吧。

 

他解開了螢幕的保護鎖,輕輕觸碰發送鍵。

 

「——再見了,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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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謎底

這才是黃瀨的現實,想耍帥但卻寧願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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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