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在出口處真歌正好迎面撞上一波穿著各色校服跟便服的觀眾正準備離開，其中還混雜著一些自己學校的學生，但人數不多，真歌只是略微掃過他們的臉孔，便移開了視線。

發現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影後也只是輕輕搖晃著一頭長髮，鑽進人潮的縫隙。倒不是失望，本來她就覺得黑子不可能會留下來只為了在第一時間還她手機，先不說真歌連去哪都沒說，他也了解自家姊姊的脾氣，大概現在已經回到家裡了吧。

真歌的腦袋轉得很慢，今天發生太多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導致她對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沒什麼注意，就這樣滿懷心事的往家的方向走。她還足足站在家門口有五分鐘之久才意識到該把鑰匙掏出來，要不然自己可能就會變成抱病觀賽的情況。

只不過在開了大門後，真歌愕然面對滿室沉寂。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錶，發現也還不到平時家人睡覺的作息時間。

阿哲不是早就應該回來了？家裡沒有人在嗎？

「歡迎回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啪的一聲，站在玄關處的真歌馬上衝到客廳打開電燈開關，然後在看清蜷縮在沙發上的人後鬆了一口氣。

「……怎麼不開燈？」

黑子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雙眼偏偏不肯直視真歌。

「收到了一封簡訊。」

真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脫下外套，走到黑子面前，雙手撐膝半蹲著，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跟他對上。

「所以你現在心情看起來會這麼不好，是因為那封簡訊嗎？」

「……不是我的，是妳的。」黑子淺藍色的眼睛轉向客廳的矮桌上，真歌順著看過去，就發現那正是離去前預防萬一而寄放在黑子那邊的手機。

「我擔心會是什麼急事，所以就想說要接……」黑子的歉意更加濃厚，但說到後面又像是感到不愉快，話說到一半蹙起眉頭，「然後就看到了。對不起。」

「那是意外吧？我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你生氣的啦。」真歌聽完揚起一邊眉毛，頹下肩膀做出保證。

本來看到阿哲情緒這麼低迷的樣子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結果居然只是因為想幫忙接聽重要電話而看到私人簡訊，還這麼認真的沮喪──本來腦中還轉著這些無關緊要的感嘆，但在她拿到手機、點開收件夾的時候真的愣住了。

「黃瀨？」

但這並不是真歌驚訝的地方。自從今年春天給過號碼後，黃瀨一天當中總是會傳來幾封簡訊或打電話，內容不外乎是當日發生的事情，但寫得還比較像是日記，感覺就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有時候真歌還必須往前翻才能從時間軸亂跳的內容中整理出對方到底在寫什麼……但現在她的雙眼只能死死盯著排列在空白文件上的寥寥幾行黑字跟後面的顏文字，腦袋難得空白幾秒。

直到黑子不安地在背後喊了好幾聲她的名字，真歌才恍如夢醒眨了幾次眼睛，鎮定心神後轉頭，「怎麼了？」

「姊姊妳要去赴約嗎？」

「……嗯。」這次她間隔數秒才回答，「反正明天沒事，難得他會找我出去，看來可能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吧。話說回來，你心情到底為什麼不好？」真歌恢復淡漠的神情，舉起手機在黑子面前晃晃。

黑子沒有回答，只是瞥了一眼超過時間而暗淡下去的螢幕。「……賭輸了。」聲音故意說得模糊不清。

「你說什麼？」

「沒有。」想來姊姊也是因為關心才會詢問，這讓黑子扯不出謊來唬弄過去，想起那封幾乎同時傳到自己手機的簡訊，他暗自咬牙，半生悶氣半沮喪的將臉埋進膝蓋里。

要不是跟黃瀨君打賭輸了，他哪有必要這樣做啊！

＊

「喂喂！黃瀨嗎？你現在在哪？」

一接通電話，青峰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回應，直接劈頭就是一連串的質問。幸好對方反應很快，馬上就接下去回答。

『呃，小青峰？我現在在休息室外面啊。』

「你在外面？該不會是要離開體育館了吧？我先跟你講好，不准一個人離開知道嗎！」

『慢著慢著，小青峰你講慢一點，我完全聽不懂怎麼回事啊？』

我管你懂不懂，總之給我聽進去就好了嘛！

青峰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內心話，不斷催眠自己要冷靜，要是被黃瀨發覺剛剛發生過什麼事就完了。

青峰原本是想在找到五月之前抽空打通電話確認黃瀨的安危，就算對真歌姊的做法有意見，他還是不想隨便破壞黃瀨長達三年的情感，但他都還沒掏出手機撥打號碼，手機反倒自己響了起來。

一看到來電者是五月，青峰就覺得自己死定了。

當然他還是戰戰兢兢的接通電話，劈頭一陣怒罵就逼得他連一句完整的解釋都說不出口，五分鐘後才好不容易在五月的喘氣聲中開口，但他才講第一句就被質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阿大。

……為什麼他只是說要跟黃瀨談談真歌姊就那麼驚悚的尖叫「阿大才不會這麼看氣氛」！他青峰大輝好歹也活到青少年時期了，戀愛這些雖然搞不懂也不代表他不知道吧？跟朋友講這些到底有那裡奇怪的！

這樣一想，青峰就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也對黃瀨居然連這都不願意配合趕到火大，在壓力跟怒火相攻之下，說的話也不經腦子直接蹦出來。

「──反正我是說，如果遇到灰崎就給我直接逃跑，千萬不要停下來聽他說話！」

『……』

黃瀨因為驚愕而沒有做出反應的空白幾秒終於讓青峰發覺自己犯了一個最不能犯的錯誤。

不──！為什麼才想著要不留痕跡的勸黃瀨聽話，結果下一秒就不小心說了出來啊！

青峰不知道黃瀨到底有沒有聽懂，還安慰自己對方搞不好正在一個很吵的環境接電話，說不定什麼都沒聽到……

接著等到黃瀨用整個冷下來的聲音反問後，就讓他知道沒救了。

『發生什麼事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

『……小青峰，真歌怎麼了？』

「啊？怎麼突然說到真歌姊？這根本與她無關吧！」

『小青峰，你的反應可是超出我預期的啊。我可沒想到這種三流的彆腳技巧能成功套出話……』話筒那邊沉默了一會，隨後溢出一聲疲憊的輕嘆。『反正我猜大概是灰崎找我有事吧，結果你出面了，連真歌也有份嗎？但你現在能這麼冷靜，我想真歌她應該沒事吧？如果有的話要講。』

青峰一下被堵得啞口無言，嘴巴張張闔闔的，好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看到了？」

『沒看到，只是照著灰崎的性格猜的。』黃瀨承認的很爽快，『所以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囉？』

「你真的沒有看到？」他很疑惑。

黃瀨的聲音顯得有點煩躁，『好吧，那我再補充：還順帶加進我對你的認識。至於真歌，那是因為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所以才問的，我也不希望它中。』

「噢、喔，嗯。」就算看不見臉，青峰還是能夠知道黃瀨現在似乎相當……不爽？

好不容易終於打贏灰崎，但為什麼黃瀨的反應卻是如此？他記得明明在比賽結束後看到他鬥志滿滿的朝誠凜那一幫人舉起拳頭示意，感覺也不像是突然收到壞消息的而心情變差。

難不成是聽到有關真歌跟灰崎牽扯上的關係嗎？

「嗯，那個，其實這件事真的跟真歌姊沒有多大關聯啦，而且她還很帥氣的反擊回去……」他想了想，還是盡力安慰。只不過黃瀨一點都沒領情。

『……結果真歌還是參與其中了啊。』

「……」

青峰放棄安慰的相當迅速。

『謝謝你跟我講這件事，剩下的我自己去查吧。』

「蛤？給我等等，都叫你不要輕舉妄動吧！不管怎麼想，只要你跟灰崎牽扯到就一定會發生大事啊！你還想不想有好日子過啊？」青峰說這話其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單純的擔心好友未來會被灰崎搞得一團亂。

雖然他並不高興自己揍了灰崎的這件事被別人當成利用的道具，但青峰卻不能說真歌姊的做法錯了，更沒辦法否定她所選擇的道路。經過長達兩年的沉寂，真歌姊做事變得圓滑，更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也不再擁有那種彷彿刺痛皮膚的孤寂感。

為這種褪變感到迷惑，他過去所認識的真歌姊似乎逐漸隨著時間消失了。

「喂，黃瀨你…到底為什麼會喜歡真歌姊？」

『我不懂小青峰要問什麼。』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真歌姊了。」

聲音斷掉了。

青峰反應過來的時候，另一頭連輕微的呼吸雜音也消失了，反倒有一股恐怖的寂靜，他有一瞬間的迷惑，然後才想通似的點點頭。

看來是另一邊的人跟手機拉開距離而沒收到聲音。正當青峰正在考慮是不是該呼叫一下人還在不在，聲音又重新響起。

「──你又懂什麼？」

再次傳來的是黃瀨飽含憤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