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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的時候,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退出社團後,並不認為自己就會因此討厭籃球,籃球這種東西,不論何時何地,只要想打就打,並不會因為有沒有加入社團、有沒有競爭對手而改變。

所以她自然也順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在整理心情幾天後,帶著一顆球一瓶水一條毛巾,前往她常常練習的球場之一。非常幸運的,前一批人在她到達後幾分鐘便已結束,三三兩兩的從球場離開。

所以當自己的身體頭次違反自己的意識時,她的震驚遠大於得知全社團的人對她懷抱著怎樣的情感,更大於被她視為朋友的人離去之感。

球沒有投進籃框,這在真歌察覺到自己的手臂肌肉僵硬的同時便以下的判斷,但讓她無法理解的是,她居然會在這種單純的投籃失誤。

她的身體靠著努力與訓練,早就刻畫上習慣。

不論姿勢如何,她都能夠投進的手感;絕不會發生身體與腦袋跟不上動作的情況,隨心所欲的控制身體;不論面對何種情況,只要是站上球場,就絕對不會分心的專注力。

不死心的再投幾球,但不論她用哪種方法試著投籃,球卻像是失去準頭般,頂多擦到籃板而已。

她的手在抖。

普通的投籃沒有一球進,灌籃時她的手總是會在空中就開始抖了起來,本來她的身高要灌籃就不太可能了,她也不是靠著這項技能闖蕩到現在的,但連跟準度無關的灌籃也會有像投籃一般的顫抖症狀,她連進球都沒辦法做到。

「為什麼……?」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生這種事情?

這幾天在家整理自己心情應該早就調適好了,遠離了那種沉默壓抑的氛圍,她應該不存在任何心理負擔才對。

真歌突然感到力氣盡失,雙腿一軟,就這樣跪坐在地,只能茫然的盯著那雙仍在微微顫抖的雙手。

她這一路走到現在,已經因為籃球失去很多東西了。

帶領她進入這個世界的恩人朋友,令人開心期待的社團活動,她都已經放棄了。

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要剝奪她的東西?

甚至那是……

『真歌姊,我們來打一場吧!』

就在跪在地上思索的同時,身後傳來了不想聽到的聲音。

那是青峰,還有跟在他身後的黃瀨。

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

真歌的腦袋還陷入一團混亂之中,某個突然躍出的想法讓她閉上準備拒絕的嘴巴。

或許、或許是因為沒有那種比賽的緊張氣氛,她才會失常?如果這樣的話,如果現在再跟青峰打一場,或許就能取回原來的手感也說不定。

在開場時,雖然還是跟印象有差,但那種奔馳的速度感與緊張果然是自己一個人練習無法比擬的,陷入這種狂喜狀態的真歌也逐漸忘掉剛剛無法投進的事情。

穿過防守,真歌差點就要跟平常一樣要直接投籃,但之前發生的事卻瞬間湧上心頭,讓她遲疑了一秒,就在這一秒,青峰又重新取得主控權,抄了球朝著後方籃框衝刺。

真歌連忙甩掉多餘的思緒,追上青峰,趕在投籃之前將球擋下來。

跑步沒問題。阻擋沒問題。

現在就只剩……

『真歌姊!妳到底有沒有認真的打啊?剛剛那個投籃是怎麼回事!』

青峰把球一丟,憤而抓起真歌的衣領大聲怒罵。

我也不知道。這麼說的話青峰更不能理解吧。

真歌明白青峰為何生氣,只要想一下就能明白了。

他對自己失望了。

對無法進球得分、甚至不斷被這項狀況影響進攻與防守能力的自己失望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吧,誰也想不到真歌居然連簡單的投籃也投不進,連她自己也想不到,不論怎樣想停止顫抖,她總是會對「球進籃框」這件事感到發抖害怕。

真歌覺得現在就像是抽離了神智,像個旁觀者觀看著少年怒吼的身影。

『真歌姊如果不想打就不要打,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人看得心煩!』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她不是不想打球。

青峰像是對始終沉默不語的真歌感到厭惡般,放開了她的衣領,揮手招呼後方的人影。

真歌抬起視線,最後卻是聚焦在黃瀨身上。他一副手足無措,想插手又怕情況變得更糟的表情。

『我們走,黃瀨!』

『欸?可是就這樣放著真歌不管嗎?』

黃瀨似乎也看出真歌目前的不正常,擔憂的眼神不斷朝這裡觀望。

真歌心中一顫,無法對黃瀨的擔憂多加思索,害怕的感覺驚醒了恍神中的她,為了不被察覺到,她刻意把自己的表情裝得更加冷漠,在一團混亂的腦袋中,只有「那一個」想法清晰的浮上腦海,話就這樣衝口而出。

『我……要放棄籃球了。』

這樣下去不行。

這樣拖下去不行,絕對要趕在被旁人發現之前解決才行。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真歌刻意不再去看那兩人的反應,只是轉過身背對他們。

她盡力維持著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再次重複。

『我要放棄了……』她閉上眼睛,像是為了把想像中失望布滿臉上的兩名少年徹底抹消。

再次睜開眼時,為了取信而裝出的冷漠面孔朝著後方發話。

『我不打籃球了。』

這不是灑脫,只是藉口。

比起她無法打籃球,不想打籃球的這個理由聽起來更能讓人放棄追問。

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花費光陰在這副身軀刻畫名為「球感」的記憶早已被抹消。

以為只要做好心情調適就沒問題了,但這麼想的她大錯特錯。

本來以為只要做好職責就好了,但她卻帶給旁人無法想像的壓力。

本來以為只要認清自己退社的事實,那股傷痕就會消失。

但她錯得離譜,被拒絕被排斥被捨棄的感覺,早就在沒發現的地方悄悄種下,生成荊棘,次次阻擋她任何想要前進的動作。

她引以為豪的「身體」與「球感」,全都沒了。

黑子真歌最後一項能夠驕傲站在他面前的自信,全都被毀了。

 

 

等到兩人離去的腳步聲越行越遠,真歌終於喪失掉支撐的力氣,第二次跪坐在地。

『……對不起。』

不可能說的。

無法打籃球--這種事她唯獨不能對其中一名少年坦白。

回想起當時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她慌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怒斥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不要看我。

黃瀨只是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時,喊了一聲名字後便沒有下文了。

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吧,真歌能夠理解,所以更希望他就這樣什麼都不要問。

因為真歌不能保證自己在下一秒就會崩潰痛哭的可能性。

如果當時黃瀨決定不聽青峰怒吼,繼續朝自己走來的話,那她可能就會轉身朝向黃瀨求助,放任自己沉浸在他的溫柔裡。

這種事情實在太痛苦了,她一直都好想拜託誰來結束。

眼眶開始泛淚,淚水模糊了視野,她的世界成了汪洋一片,而她只能掩住嘴巴,讓自己的哭聲決不會洩露到外面。

對不起,但你果然還是不能過來。

真歌腦袋開始發熱,昏昏沉沉中,她看見了不該存在於此的幻影。

那是一名少年。當時的黃瀨長相與體型就跟前幾分鐘看到的相差無幾,但與最後看到那張臉上掛著擔憂表情不同,一雙眼睛充滿了堅定的情緒,金光流轉,有瞬間真歌就差點迷失在那之中。

『真歌,如果我籃球贏妳的話,就跟我交往吧?』

她記得自己的回答。

她記得自己被少年那副全心全意放在自己身上、僅僅是為了追上她的認真給震撼心神,所以她與黃瀨做下約定。

『好啊,前提是你贏了的話。如果贏了,就跟你交往。』

如果被黃瀨發現自己沒有值得他追逐的實力,過去這個約定就沒有存在意義了。

 

害怕這個失去力量的自己,沒有讓黃瀨追逐的價值。

她唯獨不能忍受這種事。

 

真歌眼前的幻影消失了,她明白這是因為自己沒法繼續想下去的緣故。

害怕著實力與同伴越拉越大的自己,每投進籃框一次,她與周遭的隔閡越大;因為害怕而無法打球的自己是多麼令人憤怒;然後,害怕坦承會失去所有的自己,到底有多麼狼狽不堪的死守著最後一絲自尊,決定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那張充滿仰慕的面孔到底在她的心中占有多大地位,真歌回答不出來,但確實從此刻開始,她決定就算說謊也沒關係,謊話如果說多了,或許就能從中找到站起來的方向。

 

因為不是任何人的錯。她之所以無法行動,全都是因為敗給自己的軟弱。

如果將之歸類為自己的問題,是不是就代表即便只剩她一人,未來也能夠好好向前進?

 

黃瀨絕對不能過來,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發現這個秘密,直到她能再次站起為止,絕對不會讓任何風聲傳進黃瀨耳裡。

真歌與黃瀨,他們兩個僅存的關聯性可能就在一次失言下瀕臨破壞。

但同時,自己把這份身為女人的最後一項矜持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要是我說了放棄籃球,他還會再追逐我嗎?

還是會乾脆的放棄我呢?

 

『……你絕對不能過來。』

 

縱使有多少話想要向黃瀨坦白,對現在必須說謊的她來說,說什麼都不適合。

現在這副身軀、這副模樣、這份心意,全都是真歌自己。

全都是僅剩一絲念頭支撐的自己。

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藥可救,但卻也不想向現狀妥協。

這樣的自己,不想讓那個人同情,更不想被憐憫。

 

『絕對不想讓你看到……如此狼狽的我。』

 

或許這個謊言總會有天被拆穿,但她現在盡力一步一步,嘗試從那個虛構的世界中找到自己。

她不可能叫黃瀨等待,讓他等待一個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重新打籃球的人,未免太過不切實際。

就算黃瀨在這之後選擇放棄追逐自己,選擇其他女孩子交往,她或許會後悔,但總比看見黃瀨失望的神情來得好。

我不想失去你我之間的唯一聯繫。

我不想要再失去任何東西了。

 

 

就算是在你最後的記憶裡,希望我永遠都是值得你追逐的背影。

只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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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