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周休二日，對前幾天才打了一場敗仗的黃瀨來說無疑是一種苦刑。

更別說他有什麼時間去療傷或是奮發努力練球的時間，早就已經敲定好星期天的模特兒拍攝工作，攝影助理很準時的早上三點就來早安叩了。黃瀨只好很無奈的爬起沉重的身軀接起電話，一邊敷衍的好好好。

今天的工作是之前感悟到他似乎經常睡一睡浪費了整個早上，為了自動奮發的精神接下的……他現在只覺得這是給自己找罪受，完全不懂之前自己到底是哪根筋短路了。

知道自己不想做這工作是一回事，但要不要去做是一回事。黃瀨自認自己還算很守信用的人，於情於理就算不想做也不能翹掉或擺臭臉。

而且還有，黑子真歌。

那名自己不斷仰慕追逐、認為絕對不會失敗的少女王者。

心裡像是裝進沉甸甸的沙袋，毫不留情的把他對『她』的一切拖進名為『失望』的深淵。

黃瀨搖了搖頭，決定暫時把關於她的事先放在一旁。今天應該先專注在拍攝上，心理的情緒也會影響到模特兒表現出來的感覺。

沒錯沒錯，而且前幾天真歌的表現或許是她很久沒拿過球，第一次上場才會這樣。

給自己來個信心喊話，黃瀨關掉水龍頭，把臉擦乾淨後就出門了。

身為一位模特兒，當然不可能不上個妝換件合宜的衣服去拍攝現場，但這次黃瀨只是一臉素面穿著普通的運動服出現，因為他被要求穿著方便更換的衣服也別上什麼妝。

雖然他頂多是擦個粉底，畢竟他最大的賣點就是這張臉。

「黃瀨君~這裡這裡~」

一名女性工作人員一看到他到現場，馬上前來招呼。

「啊，是雨村小姐嗎？好久不見。」

黃瀨馬上認出是曾合作過幾次的拍攝助理。

「哎呀，你還記得我啊？好久不見，剛剛才打過電話你很快就出現了，男生真的很方便呢。」雨村嘆息道。

「話說一起拍攝的女生呢？我記得好像叫一条……」

「一条千夏。現在導演正在因為她發脾氣呢。」

「誒？為什麼？」

雨村嘆了一口氣，「大頭症吧？最近開始爆紅，今天去打她電話的時候就說什麼要睡美容覺，突然反悔不想拍了！當初拍攝時間都說明清楚了，不想那麼早起就別接下嘛！」

妳也知道很早簡直早過頭嗎？

「所以這個相機廣告還要再找另一個女生囉？還有為什麼要這麼早啊？」

黃瀨忍住一個哈欠，無聊的等待中問到。

「時間是那位導演決定的，說什麼想拍朝陽的背景。至於另一位女主角…坂上在連絡了，搞不好這次又要放水流了。」

「放水流？什麼東西？」黃瀨直覺不對連忙出聲詢問。

「咦？我沒說嗎？今天的這位導演可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沒拍出他想要的甚至會放棄掉整個段落不拍的人喔。我個人覺得身為一位超專業級的攝影導演可是很厲害的……」

完全沒聽到雨村興奮的自言自語，黃瀨心中只不斷回想著剛剛所說的話。

三點的朝陽、吹毛求疵的導演、超有個性的專業派。

人沒來今天就不開拍，那他這麼早起來不就是自虐嗎？

「快點來快點來求求隨便哪個能拍的人來都好……」

「黃瀨你到底在拜誰啊？替代的女生來了喔。」

正在努力向上天祈禱的黃瀨放下合掌舉高的雙手，視線略過雨村的頭頂看向拍攝場地的入口。

「───────真歌？」

「早安，我是黑川，黑川良。今天一天請各位多多關照。」

看著不論聲音外型身高態度都是真歌的女生，黃瀨驚訝的反問：「咦？真────」

「不好意思，我有事想和黃瀨君說，請容許我失陪一下。」

「呃！等等！別拉我的手臂！別用那麼快的速度跑！我的腳！」

等到好不容易保住鞋子別掉的黃瀨終於可以停下來時，他已經被真歌帶到離拍攝現場稍遠的矮牆邊。

綜合思索一下真歌看到他之後的反應，黃瀨決定試著問一下。

「那個，真歌。黑川良…是藝名，妳不希望被別人知道妳的名字，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和妳認識嗎？」

自己講完還被自己的話刺了一下，黃瀨覺得自己似乎比想像中還被暗戀的人討厭。

明明都說了好幾次喜歡的。

「啊，跟認識與否沒關係。只是我接下這個廣告後才看到劇本，只要想到要跟你……就覺得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那意思不是都一樣嗎！？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真歌的話刺成重傷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誤會什麼，我並不是討厭你，我說的是接吻的鏡頭。」

「………………妳說什麼？」

黃瀨覺得好像聽到什麼驚人的大消息，真歌沒注意到他呆愣的表情，自顧自的接下去：

「就是說，我和你的嘴對嘴接吻鏡頭。真糟糕，我待會去問問看可不可以借位就好了……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你還沒看過劇本嗎？」

他的確好像拿到後就只大概翻一下……不，這不是問題所在吧！

接吻。

嘴對嘴接吻。

和喜歡的人…嘴對嘴接吻。

黃瀨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 ＊ ＊

「……中暑嗎？」

「不知道，應該待會就醒了吧。」

黃瀨第一眼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九十度翻轉的景色。

「醒了？」

真歌突然從黃瀨的頭頂處發聲，隨後她的臉就出現在黃瀨的正上方。表情還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淺藍色的長髮輕輕的拂過黃瀨的臉頰。

黃瀨忍住突然湧上臉頰的燥熱感，為了故意忽視掉悸動而轉頭，「那個，拍攝…」

「拍攝暫停，因為你昏倒了。剛剛雨村小姐有來看過你。」真歌確定黃瀨沒事後就坐了回去，手上繼續翻著剛買回來的書，早晨的朝霧讓書頁略為潮濕，她小心的掀開一角，再緩緩的翻開下一頁。

「呃啊，那導演…」

「很失望的樣子。」

黃瀨順著少女的視線，看過去的是獨自望向遠方的導演。

雖然知道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黃瀨還是忍不住對導演的異常詢問。

「他到底在幹嘛？」

真歌也不知道他在幹嘛，只知道當他突然興沖沖的跑過來卻看到暈倒的男主角，一整個臉色變得很蒼白，隨後就搖搖晃晃的離開，站在不遠處呆看著遠方。

順帶一提，非常崇拜導演的雨村也一起跟著失魂落魄。

「就愛上她吧！！」

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開拍的沉默中，一位大叔突然振臂大呼出意義不名到想讓人去報警的台詞，讓原本很多正在打瞌睡的工作人員被嚇醒。

「導、導演？」

「喂！那邊的小男孩醒了嗎？」

「醒了！」

「這次的廣告改成以『不為人知的單戀』當主題，劇本什麼都丟了！」

「欸？可是已經跟對方公司提了是以『甜蜜的戀人』為主題……」

「沒關係！以我的名號與才能也能把那些鐵面具聒噪的嘴閉上！」

這位大叔，距離你的說明會結束也才過兩天，這麼快就推翻直接定案嗎！？

「好，那就先去吃早餐吧！」

導演又突然轉變話題，直接率先離開現場。

「等、等一下導演！不是要先去拍攝嗎？還是是要拍吃早餐的場景？」

「你在說什麼啊？」導演轉過頭疑惑的問到，「吃完早餐再拍啊，肚子餓的時候人是動不了的，今天我心情好，早餐我請。」

先是早上三點集合，要拍攝的女主角直接換人（還不知道會不會突然被換掉），男主角昏倒，劇本不用，最後一擊是吃完早餐再開拍。

早餐錢不是重點，重點是還沒開拍就快累得半死的。

真正的大牌導演都是這樣嗎？

業餘模特兒黃瀨涼太小小的內心在發抖。

＊ ＊ ＊

所謂的吃早餐當然不可能全體人員一起離開現場，所以導演和攝影組在一旁討論，而剩下的工作人員則是去買全體的早餐。

從工作人員手中接下一個飯糰，真歌默默小口的吃著，身邊是比平常還安靜的黃瀨。

受不了不講話卻一直偷瞄她的黃瀨，真歌直接開口了。

「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說嗎？」

「真…黑川，那天練習賽後妳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顧慮到不願意用本名的真歌，黃瀨改用她的藝名來稱呼。

「哪句？」

「就是接在小火神後面，我問妳不再打籃球的原因。」

沉默了一會，真歌抬起頭來直視著那雙琥珀色的雙眼。

「是真的，因為我很痛苦。」她稍稍停頓一下，用著平靜的語氣說道，「那個時候對我來說，任何有關籃球的事都非常痛苦。鞋子磨擦的聲音、運球的聲音、進籃的聲音，還有…放棄的聲音。」

看著嬌小的少女，黃瀨卻想著另一件事。

妳知道嗎？當妳說不再打籃球的那天下午，明明爽朗的天氣卻讓我覺得好像身體突然被灌入一整桶的冰一樣冷。

妳知道嗎？從開始贏了就交往的約定，就算被拒絕很多次我還是一直追著妳的理由。

妳知道嗎？雖然妳說著討厭籃球的話，但妳的眼睛裡所訴說的感情卻不是那麼回事。

吶，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