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之漣漪

其實沒有多了不起的理由。

若葉意興闌珊的走在路上，腦子裏知道翹班的結果，就算現在回去也只是挨罵而已，索性直接走進附近公園裡坐下。

已經開始降臨夜晚的公園裡只留下正輕輕搖盪的鞦韆，而早些時候坐在上頭玩耍的孩子應該已經被父母接回去了吧。

若葉盯著鞦韆看了一會，就像是被吸引一樣舉步走去，剛要坐下來時長袍被勾住，她索性把長袍給脫了，放在膝蓋上。

給孩子玩的鞦韆並不高，座椅的高度完全沒辦法讓成年女性的腿坐直，若葉伸直了腿，一下沒一下瞪著地，替自己盪起鞦韆。

到底怎樣才能符合今吉的期待呢？

他到底希望自己成為怎樣的對象？

因為今吉一直都不言明這部分的問題，這讓率先告白的若葉也開始產生了懷疑，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行動讓人難以拒絕，或是不想撕破臉之類的因素勉強答應下來。

雖然只要時間久了，這種淺薄的想法在相處的過程中就會煙消雲散，今吉並不會因為這類理由而答應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但、那又是為什麼，會答應我的告白呢？

若葉知道自己很沒有女人味，現在能夠好好打扮與搭配，也會注意流行趨勢，全都是拜今吉所賜，就算不會整理不會家務，也不會被嫌棄。

這讓若葉更搞不懂了。

「……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啊？」

本來覺得能待在身邊就不錯了，之後覺得他能喜歡自己就好，接著希望能成為男女朋友，現在卻從頭反思感情源頭，總覺得順序好像錯誤了啊。

要說錯誤的話，可能從相遇得契機現在回養起來都有點微妙呢。

畢竟那剛好是她最慘的一段時間。

若葉是在兩年前左右被明升暗貶到現在的職場，偏偏新職場已經沒有空的宿舍房間，結果讓不擅整理的她只能請人幫忙的請人幫忙，搬家公司是一大麻煩，連住在那的若葉在那次搬家之前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家裡有那麼多沒用的堆積物。

光是搬個家就耗了一個月，途中她還得到新職場熟悉環境，整個苦不堪言。等到最後一箱終於搬進公寓，若葉直接趴在紙箱上睡著了。

而重要的向鄰居送禮打招呼則是三天後的下午。倒不是若葉擁有一睡睡了三天的能力，而是馬不停蹄地做著自己不熟悉的業務工作，等到終於能夠回家一趟時，距離搬進這棟公寓已經三天。

至於要帶給鄰居的伴手禮早就在一開始買好了，她算著有幾戶，接著拿著起裝著禮品的箱子慢慢的一戶一戶發過去。

雖然時間卡在下班之前，有很多戶都沒有開門，若葉就拿起隨身攜帶的原子筆在紙箱紀錄，偶爾會遇上開門的是年輕的大學生或是新婚的太太，所有人皆是古怪且冷淡的收下，然後很快地關門。

這種狀況直到發給最後一戶，也就是自己隔壁房的房客才停止。

「因為妳臉色不好，看起來有點讓人不好親近吧。」

事後若葉才知道那已經是他非常婉轉的講法，就明白當時的住戶們為什麼會覺得奇怪害怕。

門口的牌子上寫著「今吉」的男性住戶將門半開，身體正好擋在缺口處。

「烏龍麵嗎……」

黑髮男子看著拿到的包裝食品，喃喃念著上頭標註的品名。

「是……請問有哪裡不對嗎？」

「不，沒有喔，非常謝──……謝妳送來的東西……」

原本溫文儒雅的關西腔在被突然的聲響給打斷後，就轉為有點悶悶的嗓音。

若葉小小的縮起肩膀，直到再次重新確認道紙箱的觸感後才敢跟今吉對上眼。

「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正好在準備晚餐，肚子餓的話就進來吧。」

今吉以無奈卻充滿笑意的表情指了指屋內，這讓因為長時間忘記吃東西連飢餓都忘掉的若葉終於羞愧地垂下頭。

或許是肚子餓所發出的聲響帶來的效益太過驚人，直到開門後還是維持一副禮貌疏離的今吉展現出好客的態度，引導客人到餐桌坐好後就走進廚房。

「那箱子隨便放喔。」

若葉現在才發現箱子還抱在懷裡，急急忙忙的放到腳邊。

「妳就是搬到隔壁的住戶？」

發覺對方跟自己搭話，正在環視室內擺設的若葉抬頭看向廚房的方向。

「啊，是。」

「前幾天就有注意到隔壁搬入新住戶，但連續好幾天都有不同的人進進出出就稍稍好奇了下。」

水煮沸的聲音也沒有影響到對話，彷彿可以瞧見對方的漫不禁心，不曉得是不是最近這幾天一直在接觸不同領域的人，讓她的精神磨出損壞。明知道隔了角度看不見，但還是點了點頭。

「只有第一天是搬家公司，之後就是朋友幫忙搬的……」她越講越沮喪，「我實在不太能一心二用。」因為覺得理由講了心情會更沮喪，她講得比較委婉。

「嘛，搬完家當然會累啊。織田小姐有什麼不敢吃的嗎？」

今吉並沒有深入追究，輕描淡寫的結束這段談話，就連轉移話題也讓若葉默默在內心道謝。

「……沒有。」

「那我就放心了，剛剛我也把烏龍麵一起煮下去了。」

老實說的確沒有不敢吃的東西，她的肚子現在也餓到不時發出咕嚕聲，想了幾次後她乾脆當作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安分守己的坐在椅子上，今吉家裡的擺設並沒有新鮮到需要起身。

雖然身為主人的確不太會希望客人亂跑，但連客套話跟客套幫忙都不做的人也挺新奇的。

料理很快的就端上桌，今吉滿面笑容的──帶著某種魄力說道：

「想要洗手的話，洗手間在出門左轉喔。」

「……」

若葉馬上倉皇逃離椅子，以看不出疲憊的速度猛然衝向門口，一下子就拐進去不見蹤影。

「哎呀，這烏龍麵的確很好吃啊。」

「的確很好吃。」

「織田小姐覺得這道菜如何？嘗嘗看味道吧？」

「很好吃。」

偷偷瞧了一眼今吉的笑容，若葉卻覺得有點恐怖，連帶美味的食物也都吃不出味道。

「織田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斷然肯定的口吻令她詫異的抬起頭。

其實她有想過是不是會被當成要交報告的大學生或是自宅警備，但眼前的男人卻以非常肯定的眼神直視著自己。

「我是……我是科學家。」

喉嚨莫名變得乾澀，但若葉還是挺起胸膛，率直地脫口而出。

不能說謊，這個想法瞬間閃過腦海。本來就不是需要說謊的工作，就算堂堂正正也沒關係，但其實心裡卻被最近的是快要否決自己了。

為什麼這也不懂！妳有什麼用！這有驗證過嗎！浪費時間！

就算出了社會，能夠順利進入想要進去的職場，但實際的衝擊卻是很大的。

她沒有打算放棄當一名科學家，但還是會感到疲憊。

「我並不清楚科學家的工作。」今吉捧著碗筷如此說道，語調依舊是關西腔。「但要記得吃飯喔。」

若葉垂下頭，希望可以不要讓對方發現自己因為這句話而眼眶泛淚。

或許正因為是陌生人，才敢直白的表示感受。

「那個，能請問今吉先生是做什麼嗎？」

「我？餐廳員工。」

若葉不知道今吉一向習慣保留部分答案的作風，只是認真的點點頭，看來填飽肚子讓腦袋也開始運作，不再像之前一樣有氣無力的單純回話。

本來若葉是想以譬喻、也就是大家常用的「舉例說故事」的方式說明，但她卻沒有那麼做，只是簡略講述最近發生在工作上遇上的困難。

今吉並沒有拒絕傾聽或回答舉無輕重的答案，但似乎──以若葉的視角來看──根本百分之百從若葉煞費苦心迴避掉諸如名稱等敏感詞中，把握了事態整體，接著提出了數項她沒有想過的幾個大方向與細節。

那大多是關於「交涉」、「商討」的方法，今吉也在言語中屢次表示「我不具備科學相關專業」，無形中也重新建立了若葉的職業自尊。

只是大部分解決了，卻有一個懸而未決。

「打扮？你是指……呃，我不會化妝耶。應該說，沒人會在實驗室裡化妝的。」

今吉看著紙箱被寫滿潦草字跡，「妳真的不需要紙嗎？」

若葉搖了搖頭，「不用不用。但是化妝……我是知道有化妝比較正式，所以的確有請朋友幫忙……」她皺眉，「但她下次沒時間。」

「喔，好吧，看來妳真的對沒興趣的事就漠不關心耶。」今吉放下碗筷，狀似隨意的開口。「記得下次妳說是在下周四？」

……雖然內心對對方居然才相處一下子就能摸清喜好感到些許牴觸，但現在翻臉毫無助益。

「是啊，你有朋友可以幫忙？」

「我的確認識幾位化妝技術相當不錯的友人，但剛好下周那前後我幾天有空，而且我們住得近嘛。」

「嗯？」

✽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以小時計算的時間。

若葉緩緩睜開眼，仰頭看著開始閃爍星光的夜空。

對了，她想起來了。

只要再重複做一次那件事就好了。

過去從被以鄰居一時的好心而逐漸養成的思考習慣，以彷彿刻下白紙黑字的清晰一字一句回憶起來。

其實沒有多了不起的理由。

只是被那句提醒吃飯的關懷，與在鏡中顯露完成妝容而放鬆的神情，被那樣的黑髮男子所吸引了。